走出招待所大门,沿着马勺子唯一的一条大街向前踱去。
太阳还未落完。
十五的圆月,金盆儿一般,高高地,静静地在天山尖上。
街上行人不多,只有匆匆驶过的汽车,和一两匹哈萨克牧民的大马,街的两旁是高高的厚厚的,黑森森的白杨树墙。
这是一个小小的树的洲,树的城。
它改变了他对城镇的概念,在口内所有的城镇,都是由无数的烟囱和滚滚的浓烟组成。在这儿,树,成了人们生活乐章的主旋,从春到秋,从早到晚,人们在荫翳下行走,吃饭,学习,工作,买卖和娱乐,车在树荫下飞穿,停放和修理,马儿在树荫下漫步,乘凉,喂料,鸟儿在树木里栖息,歌唱,追逐。
树一律很高很直,四五层的楼和数丈高的电杆,也很难从树尖上探出顶来。
街中心还有个广场花园。
深秋的园中各种花都在作最后一次美的竞争。亭亭玉立的美人蕉,淳厚多情的牡丹,娴雅恬静的菊花,如火如荼的一串红--整个园中开得热热闹闹。
这时,太阳把最后一抹余晖,变成金子,洒下来,那远处的山,近处的楼,高处的树,低处的花,都罩上一层轻轻的,薄薄的红纱,他不由想起杜甫的两句诗: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
他仿佛置身于一种梦幻之中,自然是美——-经过严冬和酷暑。
人生是美的——经过艰难和曲折。
他升华了!仿佛变成自然中幸福的王子。
八
王大河领略够了马勺子的夕色风光回到家中。
儿子忙了一天,累得像只羊,和衣倒在他的小新床上,微闭着眼,嘴角露出甜甜的笑靥。不知是在憧憬新生活的美景,还是对那遥远的故乡的留恋。
王大河没有叫醒他,给他轻轻地盖上被子。
党妹一个人在房里给强强补袜子,一只新新的,被那蛮蛮的脚趾顶了个洞的袜子。
“你还没睡?”他走进门,轻轻地问。
“嗯。”她捏针的手理了下头发,夹在耳根。
“睡吧。”他坐到新买的床上,称心地试了试,晃了晃。
“你出去了?”
“嗯,马勺子在夕阳下很美,安详,空旷。没有口内的那种压抑感。”
她不懂这些话 ,只是嗯了一下。
一会儿,她说:“大河,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她又停下。”
他凝了神:“什么事?”
“你知道吗?我们的那个女儿还在······”
“女儿还在?”他走过来,“真的?”
“真的。”她走过去,在床边摸出那条很旧的红头绳,“你认识这个吗?”
“头巾——红头巾!王大河眼前突然出现那个蒙红头巾的要饭姑娘,这跟女儿有何关系?
那天,我知道他们要把女儿送去,我舍不得,就把头巾给她裹在身上,还放了三毛钱,大概她命不该绝,结果被好心人救了。
“在哪?这红头巾在哪发现的?“
“在春嫂家里。“
“啊?——倩倩,天哪!我说第一次见到她就说像你。”王大河高兴得像个孩子“,这是天老爷成全我们,让我们一家千里重逢,不容易呀!你告诉倩倩没有?”
“没有,我不能告诉她。”
“为什么?”
“春嫂一家那么好,那么幸福,我们不能那样做。再说,有了倩倩,黑冲哥带头扎了,不能再生育。她们待她如亲生骨肉还好,我们也已住在一起,又认了亲,她就是我们心里的女儿。”她流下泪来。
王大河好一会儿没说话。
屋子里很静。
微微地听到外间里儿子的酣声。
党妹一针一线扯着白线儿。
“大河,你在想啥?”
王大河双手托着头,躺在叠得方方的新绿色绸被上:“我想,我这一生怎的这么多的误会?曲折?哎!我想我的女儿,我太不幸了,党妹。“
“嗯。“
“倩倩真是我们的女儿。“
“是真的,春嫂的姑妈在河南镇平,也太巧。无巧不成书。“
“你如果想她,我们想法对春嫂说。”
“不,不能。这样她会痛苦,她好比我的亲姐姐。不是她,我早死了!”
“哎。”
“如果我们说了,她怎么办?”拭了一下泪,“我只要天天能看到倩倩就够了。”
王大河被感动了,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两只大手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
立刻,那种夫妻的恩爱,幸福和抛端了十几年的感情又流通起来。
“那么,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不,也不。我们再生就对不起倩倩和强强。”
“这······”
“你想,如果我们是很爱他们的,为什么又生?何况国家也不让多生,春嫂就整天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