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二年的春闱在即,天下举子,尽汇于京城。
不论东西南北,只要有举人身份够格考试,又觉得自己有可能考中的,无不是早早往京城赶过来。
甚至有的举人,家资丰厚的就一直住在京师,一科不中,继续下一科,总要把进士及第这个桂冠给摘下来为止。
这个身份,是大明第一等的身份,皇帝,亲藩,勋贵,这是另外层面的人物,在真正的大明的众生之中,第一等的人就是读书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中的第一等便是进士,进士中的第一等,便是状元。
戏文里从来就有穷秀才中了进士或是状元,然后为八府巡按,快意恩仇,迎娶美娇娘的段子,你见哪一个戏文是说某个穷丘八沙场立功当了总兵,回家迎娶美娇娘的?
勋贵,太监,总兵,那是戏文里弄出来给状元踩的!
整个天下,可能在辽阳一隅之地,武人的地位开始复苏,文人至高无上的地位开始下降,但在别的地方,这种变化几乎不为人所知,特别是在秋闱大典举行的时候,行走在京城中的举人们,几乎个个都是天之骄子,那种虚骄之气十分明显,只要是举人经过,几乎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那种趾高气扬的气息。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这样浅薄。
本科其实是恩科。
万历十一年考过一次,当年皇长子降长,下半年又有几个妃子诞生皇女,年尾时,郑贵妃生下皇次子。
皇室连接有皇子皇女诞生,于国运来说是大好事,去年礼部上奏,皇帝立准,今春再举行一次恩科。
由是,去年举子中不少未中的干脆就没回家……等三年确实是太长了些,但一年不到的时间,在京里游历一番,再潜心请教高手,研磨文字,京里高人也多,比在家乡居机会总是要大一起,等到了年后,又有不少举子自全国各地赶来,京师之中,立刻就热闹起来。
礼部贡院是由天街一直往东数里,出了皇城不远便是,会试在即,贡院四周住满了各省举子,四周的客栈早就住满了人,百姓的平房也几乎都租住出去,后来者无奈之下,只能选住较远的客栈,或是住本省的会馆,图清净的话,可以选择住到寺庙中去。
杜礼与李甲,胡省三,夏之臣四人,便是一起住在崇文门外的一家大客栈里,四周全部是官店,来来往往除了入京的客商官员各色人等之外,更多的就是横眉立目,眉宇间尽是戾气的官店和王店的伙计们了。
这里的环境,良善之辈倒是被赶了个精光,官店的名声之外,外省的人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强买强卖都是小事,抢掠民财,殴打抢劫,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一般的人大白天的过来都是胆战心惊,生怕被盯上,更不必说住下来了。
只有应试的举子才敢住这样的地方,一看到这几人过来,立刻便是有不少人过来打主意的,看看是举人老爷,才又渐次散去,等到黄昏之时,终于安顿下来,没有什么人过来窥伺左右了。
放眼看去,四周人并不多,但多半是做举子打扮,杜礼等人腹中饥饿,身体也疲累,懒怠动弹,明知道店中伙食一般,也叫了几个菜,叫伙计打几角酒来,准备饮酒清谈,聊以解乏。
这时候再喜欢苦读的人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读书了,再有几天就入棚考试,再苦读,真的成临阵磨枪了。
还不如广交朋友,多增长见识,将来做官时,这些都是同年。纵然自己没有考上,多结识几个进士官员将来好说话,这也是好的。
甚至是放浪形骸,每饮必招数十人,再写条子叫教坊胡同的妓女来陪酒,亦是常态。
苦读多年,好不容易有这么一群共同同经历的朋友一起吃喝嫖赌,诚为人生至乐之事。
这段时间,就叫“吃梦”。
大家全部白吃,一起挂帐,然后落弟者黯然还乡,当然不必还帐,中式者中不乏富且贵者,再加上了中了进士,喜气洋洋,结一些花酒的帐目,当然亦不在话下。
四人落座后,年纪最小的李甲吐了吐舌头,摇头道:“好家伙,这一趟店住的真是胆战心惊啊。”
“可不是?京里地方这么乱,居然也没有人管?”
“怎么管?”夏之臣身边一个举子冷笑道:“没看到最新的官店是潞王殿下的?谁敢管?”
“唉,真是……”相比三个同伴,年纪并不大的杜礼就显的木讷的多。
他从辽阳来,去年生员闹事的最后时刻,杜礼被杜忠和杜老太爷等人关了起来,不准他外出,这个举措当时叫杜礼恨的牙齿痒痒,恨不得写条子叫人将家族中人给抓起来……他向来是最积极的一个,最关键的时候他不在,以后学中的朋友们会如何看他?
但后来的发展,却出乎杜礼的预料之外。
大量生员被抓,不少被革除功名,还有一些直接消失在人世间,自此不见踪影,官绅之中,不乏破产复破家的,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总兵官的手段不是说笑的,街上叫嚷几句也会破家丢命,这种事情,还有谁愿意去干?
指望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