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暮春,锡若和十三阿哥一道从蒙古祭奠十公主回来,正好赶上康熙准备再次巡幸塞外。
锡若在大阿哥胤禔被移禁于公所之前,奉旨前去看了他一次。在他记忆当中原本英姿挺拔的那个人,在这短短的半年不到的时间里,竟苍老得和五六十岁的人一般,握着他的手时只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
锡若看得心里发紧,只得把惠妃托自己带给他的一点东西塞给了胤禔,又塞了几张大银票给负责监管大阿哥的官吏,嘱咐他们好生照料,这才满肚子心事地跟随老康去了塞外。
到了大草原上,锡若竭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伤心和难堪的事情,只一心一意地陪侍在康熙身边行猎,倒是表现得十分出众,得了老康不少赏赐。从蒙古回来以后,老康就提升了他为一等侍卫,可是锡若却没有多少和以前那样庆祝自己升官发财的心思,反倒变得益发心事重重了起来。
最后连老康都察觉到锡若的异状,却只当他是为十公主伤心,便总是好言抚慰着,落在其他人眼里,却又被当作了纳兰家族开始翻身的征兆,主动跑来与锡若结交的人也越发地多了起来。
锡若谨记着明珠生前和他说过的,“皇上最忌讳结党营私”的话,与各路人马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唯独和十四阿哥、十三阿哥是真心相交,好在老康也并不十分计较他与这两位年龄相仿的皇子往来。
那天福琳饱含痛苦与自责的声音,现在还时不时地会在锡若耳边响起。他又何尝不想抛开眼前这一切的纷纷扰扰,回到21世纪去过他平凡但却快乐的大学生活?可是这天地苍茫,哪里又是他和小青回家去的路呢?
锡若用力地甩甩头。避免自己又陷入到低沉的情绪当中去,转而想起在那些主动来向他示好的人里,有一个人颇引起他的注意,那就是现在与他同任一等侍卫的隆科多。
锡若知道隆科多是日后雍正夺嫡获胜的关键人物,不过眼下却并不十分看得出来他与四阿哥交好,反倒听说他与他父亲佟国维、还有自己的二哥揆叙一样,是支持八阿哥胤禩的,此前甚至还同被幽禁了的大阿哥交好,所以他会跑来跟自己表示亲近,锡若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他同样注意到,四阿哥幼年时曾由孝懿仁皇后抚养,而孝懿仁皇后恰恰是隆科多的姐姐。有了这层关系,也难怪雍正和隆科多关系还在蜜月期的时候,会一口一个“舅舅”地叫他了。
不过眼下隆科多显然正在走霉运。老康刚刚就党附八阿哥的事情斥责过隆科多,说你与大阿哥相好,人们都知道,那意思似乎是警告隆科多不要卷入皇子结党。在那之后,隆科多表现得很安分,见谁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如果不是锡若早就知道他最后的取舍,恐怕都要相信这隆科多是铁了心地要当中立派了。
锡若正千头万绪的时候,冷不防后脑勺上却挨了一巴掌。他本以为又是十四阿哥或者十三阿哥在同自己开玩笑,不想回过身一看,见到的却是冷面王胤禛。
锡若连忙从马上翻滚了下来,就地打千道:“雍……啊,奴才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心里却暗自吐了一下舌头。老想着隆科多,差点儿把雍正的年号提前报出来了,到时候他岂不是要被当作张明德一样的妖人凌迟?他光是想想就觉得背上冒出了一阵鸡皮疙瘩,连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好,等着未来的雍正大大发话。
“你现在见着我倒是规矩了不少。”四阿哥在马上斜睇着锡若,语意微露嘲讽。
锡若连忙扯了个笑脸说道:“奴才在四爷面前不是一直都很规矩?”
四阿哥从鼻孔里哼出来一声,说道:“是不是真的规矩,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在我皇阿玛跟前都没这么屏息静气的,如今在我跟前反倒在这样,岂不是很奇怪?”
锡若在心里吐槽道,那是因为你老爹比你和气多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见面就跟人欠了你八百吊……啊,四万万两似的?!不过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去,只能在心里鄙视了自己第一千零一次以后,抬起头对四阿哥说道:“奴才早都说了,四爷宝相庄严,让奴才一见就心生肃穆,嗯,肃穆得很……”差点儿没把佛法无边都说了出来。
四阿哥却听得眉头耸动了起来。锡若依稀辨出那是一个笑,心里不禁又多佩服了自己一点,暗想如今总算能从这个冷面王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来了。
偏巧在这时隆科多朝这边走了过来。四阿哥一看见他,却立刻掉马避了开去。锡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装吧你就!待隆科多走近了以后,锡若便笑嘻嘻地朝问道:“隆大人找我有事?”
隆科多满脸是笑地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下了值过来找你聊聊。” 他细细地瞅了瞅锡若的眉眼,又夸奖道:“纳兰大人真是相貌堂堂,少年英雄,难怪皇上如此器重!”
锡若在心里歪了歪嘴角,暗想道,无事献殷勤,看来后面还有料。
果然隆科多夸赞了锡若几句之后,又攒眉说道:“只可惜我没有贤弟那样的福分,皇上也好久不招我到御前去奉驾了,真是惴惴不安得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