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紫禁城里降下第一场冬雪的时候,锡若终于又见到了八阿哥胤禩。
在那之前,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为首的诸大臣仍然奏请康熙立皇八子胤禩为储君,结果自然又是被老康同志驳了回来。紧跟着老康又释放了废太子胤礽。满朝王公大臣们这才回过味来,又一窝蜂地奏请老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
在这些一拨接一拨的闹剧之中,先后经历了被康熙痛斥,削爵,锁系,而后又复爵等一连串令人目不暇给的变故的八阿哥,在又见到锡若的时候,却仍旧是像以前那样,温存地笑问道:“这一向来可好?”
锡若心头猛地一热,连忙俯身请了一个安下去,哑着嗓子说道:“八爷吉祥!”
八阿哥一伸手拉了锡若起来,定定地看着锡若说道:“等我进去谢了恩出来,在这里等我。”
锡若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然后便目送着八阿哥仍旧安步当车地往乾清宫里走去。天上飘下来几片雪花,浅浅地覆在了八阿哥刚刚留下的脚印上面,一会儿儿便化得不见踪影了。
锡若今日不当值,在屋子里坐着又嫌烟火气重,便索性抱了铜手炉出来,坐在乾清宫后面的檐子下发呆。也不知过了过久,一件轻暖的毛裘盖在了他的身上,连带着一声关切的问候,“怎么坐在这里?当心着凉了。”
锡若一笑起身,却又把毛裘还给了身后的八阿哥,拍拍胸脯说道:“老大放心。我身体结实得很,没事的!倒是听说你,几个月前刚刚大病了一场,要小心着点才是。”
八阿哥不说话,只是温暖地看着锡若,过了一会儿问道:“陪我走走?”
锡若连忙说好,想了想,又把自己抱着的铜手炉塞到了八阿哥怀里,自己却转身回屋去取了一把伞。等他把伞撑开在八阿哥和自己头顶上时,胤禩看他的目光越发柔和,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吩咐何柱儿远远地跟着,不许近前来打搅自己和锡若说话,这才迈步和锡若一道走进了雪地里。
雪下得越发大了起来,“扑簌簌”地落在锡若撑起的伞上,益发衬托出了他和八阿哥的沉默。锡若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和这个自己在紫禁城里认下的第一个,应该也是最后一个老大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安慰他?恐怕自己也说不到点子上;同情他?那简直是对这个人的侮辱。那么应该说点什么好呢?
就在锡若挖空了心思找话题的时候,八阿哥却先开了口,问道:“你现在同我走在一起,就不怕吃什么挂累?”锡若有些诧异地抬头去看他,却见八阿哥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我眼下只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往后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锡若把桃花眼一瞪,史无前例地朝八阿哥训斥道:“老大这是说的什么话?再说我打小就跟你投缘,这在上书房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再要和我撕掳开,老大不觉得太晚了么?”
八阿哥怔怔地看着锡若说道:“我原以为……”
锡若自嘲地一笑,接下八阿哥的话说道:“你原以为我是个墙头草,两边倒,哪里顺风就往哪里跑的人,是么?我不否认在大部分时候,我的确是这样的人,你也不用替我留这张稀薄的面子了。再说我二哥揆叙,那是明打明地巴结你,本来就没得撇清的。”
八阿哥默默地听着锡若的话,待锡若说完了以后,却摇头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不错,你是从小就比同龄的其他孩子机灵些,也古怪些,有时候连我都觉得对你束手无策,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你绝对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更不是一个随便放弃自己主意的人。你用不着这么贬低你自己的,锡若。”
锡若听得又是惊讶,又有些惭愧。他同八阿哥交好,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无非是想给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里,找到一顶暂时可靠的保护伞而已。可是真等到八阿哥倒了大霉,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只把八阿哥当作一顶坏掉的保护伞那样,收好了放到一边,然后转身去巴结更大、也更牢靠的那顶保护伞。
锡若脸色转了好几转,终是垂头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有些迟了。你出事的时候,我没能在皇上跟前保你一把,说上几句话,是我对不住你。”
八阿哥却使劲地握住锡若那只撑着伞、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都听七喜说了。你刚一回来,就在皇上面前为我们兄弟几个说了不少的话。”
锡若却听得一怔,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七喜是你的人?”
八阿哥微微颔首。锡若这才明白七喜为何对自己总是百般照料和维护了,却越发觉得难以面对眼前的这个人,索性把伞塞到了八阿哥手里,一跺脚说道:“我欠你的,我总归会还你。我……我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等八阿哥回答,自己就一溜烟地跑了。
八阿哥站在原地看了锡若的背影好一会儿,忽然对身后的何柱儿说道:“你回头交待七喜,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护住锡若在皇上身边的周全。不然的话,让他提他自己、他哥哥和老子娘的头来见我。”
何柱儿连忙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