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走得并不快,但非常专注,并且熟练,它不理会路边的鸽子,不理会露出舌头向它摇尾巴的小狗,不理会那些伸向它的手,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方向,娴熟地拐过了一个又一个弯,一点儿都没有犹豫,仿佛这条路它带着苏嘉诺走过无数遍一样。
在狗的眼中,世界是黑白电视里的影像,它们无法区别这世界的大多数颜色,导盲犬辨别红绿灯依靠的是极少量的视锥细胞。
可是当小星过马路时,它还是会等到站在斑马线上等待的人群都行动起来,才开始前进。迈步前,它甚至懂得要左右快速扫视一眼,确保两旁没有驶近的汽车。
小星很聪明,也很沉稳。
顾挽挽微微一笑,她站在离他们约二十步远的地方,看着小星抖抖身子,如战场上的骏马般骄傲地迈着小碎步,引导着苏嘉诺走过了最后一条马路。
“嗯?”Eddie忽然皱眉。
“怎么了?”
“你看他们进去的那个小区,楼都很旧了,还有这墙上的图案。”
挽挽看过去,发现那的确都是些上世纪的建筑,五六层高的样子,灰色的墙面上遍布着水渍和掉落的漆印,甚至还有几道长长的裂缝。
楼房设计这么旧,也没有修缮过得痕迹,里面一定更不可能有电梯、暖气这一类新设施了。
挽挽咬了咬下唇,嘉诺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他眼睛看不见,上上下下很不方便的。是因为没有钱吗?可是……她留意过他的生活习惯,苏嘉诺也许不是如季莫一样在大富之家里成长起来的少年,但也绝对不可能生于贫寒。
她的目光往下移动,看向了Eddie所说的小区围墙上的图案——大大的白色圆圈里有一个笔画僵硬、仿佛是用刷子刷出的“拆”字。
“也许是他爷爷奶奶住在这吧,老人家一般都不喜欢换生活环境。”她强笑。
“不对,”Eddie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看四楼从左边数第二个窗户,它刚刚才亮起的灯。”
他双手滑入裤兜,脊背挺得有些过分得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苏嘉诺应该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就算家里没有人,也不能确定他就是一个人住在这啊,有可能是其它人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
其实如果一个人住在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自己也是在外面租了旧公寓,休息时才回爸爸妈妈家。
或者就干脆是苏嘉诺可能说了谎,他不是C城人,回去过了年一个人回来上班。
顾挽挽可以在瞬间找出无数个理由来解释这个稍微有点奇怪的夜晚,可是……不,不。她知道,那些都只是她为了安慰自己而找出的借口——苏嘉诺的确是一个人一直住在这个濒临拆迁的旧小区。在她和Eddie笑着打闹、狼吞虎咽地吃掉父母精心准备的年夜饭时,苏嘉诺一个人,在这个漆黑又冰冷的房间里度过了新年。
她愚蠢得令人痛恨。
她怎么可以为了那所谓的自以为是的体贴、为了让自己相信她宽容善良看人从不带偏见而对苏嘉诺的家庭从没过问过一个字?!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这么愚昧,这么冷漠?
她努力仰头看着那扇灯光昏黄的小窗,发现窗台上有个熟悉的东西。
长耳朵,三瓣嘴,披着鲜艳的大红披风,胯下有一只黄色老虎,模样很神气……
那是一只瓷制的兔儿爷。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从她大睁着的眼睛里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