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汉都城,宋军四面合围,杀声震天。
这是一片血与火的战场,到处是冲锋陷阵、喊杀震天的士卒,到处是倒卧血泊、已经永远也不会再爬起来的死尸。也许不久之前,这些死尸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汉子,在这千军万马之中,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但是在他的家里,却是比天还要高出一头的夫、比君还要重上三分的父,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如今却只是一具无人顾得上多看一眼的尸骨。
如果有北汉兵自城头向下望来,就能看见城下一片片的帽顶红缨,如火焰般飞腾,汇成了一片火海,令人望而胆寒。那是大宋禁军精锐头上的范阳帽。人马过万,无边无沿,这时城下军马何止一万,看来真有投鞭断流、举手如云的庞大气势。
事实上,城头守军如果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会探头观望这副壮观景像的,城下那一排排集束似的弩箭,仿佛不花钱似的向城头上倾泻,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打击中,又有百余架抛石机,把一颗颗上百斤重的石弹砸向城头,每一颗巨石砸落下去,都腾起一团浓厚的黄烟,把北汉都城轰得千疮百孔。
那城池是就地取材,用粘性极强的黄土夯打而成的,这种粘性黄土夯打结实了之后真和水泥一样坚固,又比水泥多了几分韧性,如今反倒成了比石块垒就的城池更好的凭仗。如果是砖石所砌的城墙,在这样的巨石轰砸下,很容易就要碎裂坍塌。
城头北汉军也在顽强地向城下的宋军还击着,一排排利箭在吱呀呀一阵勾魂般的弦张声后,便像蝗虫一般从城头袭向城下的宋军。丝毫不亚于宋军抛射规模的巨大石弹,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中慢慢旋转着,轰地一声砸在地上,砸出一个个三尺深坑,卷一蓬泥浪,疾速向前翻滚出数十丈距离,巨石辗过,一路血肉……双方在这城上城下已经僵持了半个月的时间。在赵匡胤派兵剪除北汉都城外围周县的同时,便已亲率大军直捣北汉腹心。半个月来,双方损失都极其惨重,相形之下,城中的北汉军无疑比城下的宋军损失更大。
尽管他们占据了地利,将士用命不乏勇敢,都城府库中也有充足的粮米和武器,但是比起此番御驾亲征的大宋军来,却仍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兵微将寡。
攻城的宋军十倍于北汉守军,他们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武器装备,有堆积如山的粮米供应,后续粮秣仍在源源不断地运来,而城中则是消耗一些少一些,如今在箭矢方面,他们已经不得不捡拾宋军射进城来的箭枝才能满足城头守军的需要。战争的较量,很大程度上就是双方国力的较量,大宋如今的国力较之北汉岂可同日而语。
这一战,赵官家势在必得。这一年,赵官家刚刚四十一岁。
如今正是他经验、精力、智慧都已达到巅峰状态的年龄。他有雄才之略,更有放眼全局的战略眼光,他知道,如今苟延残喘的南唐、南汉、吴越、乃至明降实为割据的陈洪进都不堪一击,早晚他会对上真正可堪与他一战的强敌:契丹。所以,他来了。
他这番御驾亲征讨伐北汉,醉翁之意乃在契丹。他的目的就是要趁北国内部不稳,把他们南侵的一个重要桥头堡北汉国拿下来,为今后讨伐契丹,夺回幽云十六州做准备。
这时的赵官家不只有雄才大略,他的个人武勇也不曾稍退半分。这时的他,还是那个一条蟠龙棍,打遍天下八十四军州的那个赵匡胤。在他亲自统率之下,大宋禁军人如虎、马如龙,一路西来势如破竹,连一个像样的抵挡都没有遇到,就连北汉军所谓的无敌将军刘继业,也是一战即溃,望风而逃,北汉国的外围州县城池已经一一陷落在他的手中,如今只剩下这一座孤城,北汉最后的凭仗。在这里,他终于碰上了第一场硬仗,也是此番御驾亲征的最后一仗。
赵匡胤勒马立于高岗之上,俯瞰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北汉都城,那座城就像是滔天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遭到覆顶之灾,却总是重新出现在浪尖上。那城头、城下,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绞肉机,在飞快地收割着人命……
战阵经验丰富的赵官家,同时也是一个体恤士卒,不肯无辜多伤人命的仁厚将领,他不是不知道用这种残酷的手段强行攻打要付出多么巨大的牺牲,那得需要多少人命去填,才填得平那条始终无法逾越半步的护城河,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速战不决,天知道北国那个病弱却不乏野心的新皇帝能不能整合诸倍,再度兴兵?
二十多年前,他的老上司后周太祖郭威,攻打河中城曾经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长达一年的围城之战,损耗了无数粮草,但是伤亡却是最低的,最终他拿下了那座坚城。但是,谁能给他赵匡胤那么长的时间?
要速战速决吗?十多年前,比他赵匡胤更具雄才大略的一世英主柴荣御驾亲征,攻打寿州城,征发了宋州、亳州、陈州、徐州、宿州、许州、蔡州等地壮丁数十万人,日夜不停挑灯夜战一个多月,寿州城竟巍然不动!
抛石机损坏了数百架,光是那近百万颗石头就能把寿州城填平,但是南唐大将刘仁瞻仍然死守城池,寿州城始终不曾陷落,直至周围州县尽数落于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