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格外地尊重他。从此以后,他过上了轻松体面的生活。
我问洪德,你是那个小孩吗?
洪德微微一笑说,我不是,或许我的父亲是,泾河洛三川同震后,他对周王说,狼来了!原话是:吾王不畏天变,黜逐贤臣,恐国家空虚,社稷不保!(洪德说这句话时,模仿了他想像中父亲的腔调,急切而真诚。)父亲说了,周王怒了,把他关进了监狱。就像农夫对待放羊小孩那样。
我脱口而出,你暂时失去了父亲,我则永远失去了母亲,原来我们是一样的。
父亲和里正回来了,他俩腿脚可真快!洪德与他们在户外坐定之后,就把我支开了。我来到河边,静坐,躺下,对着天空傻笑,白云如苍狗,后来我又坐起来,把放羊小孩的故事又给自己讲了一遍,我喜欢洪德的故事,这种喜欢没有来由,十分盲目,是灵感,是神来之笔,是一时兴起,是三川同震,是狼来了。
父亲把我稍稍拉到一边,对我说,女儿,我们父女相依为命一十四年,女大当嫁这四个字,我一直舍不得说,但是,就像里正刚才劝慰我的一样,父女有父女的缘分,你也有你的命运。本来准备给你就近许一个好人家,我也一直在留意,但是女儿你心气可不比一般人,也没有见哪个人能入得了你的眼。现在呢,洪德大人有一个请求,请女儿认真考虑一下……
洪德走过来说,姒,是这样的,我母亲呢,近年身体欠佳,需要两个婢女照顾,我遍访乡里,见你周正大方,聪明伶俐,便想买你到府上,照顾我的母亲,以三年为限,三年期满,褒家代你择一合适人家,另陪送嫁妆一幅。不知姒意下如何?
我问洪德,你出多少钱?
里正说,洪德大人送给令尊绢百匹。
我笑了笑,对洪德说,绢五百匹,我跟你走!
父亲和里正一惊,面面相觑。洪德面皮一红,片刻之后说,好!五日之后,我亲自带绢五百匹,来接姒姑娘。
二、身世
五天很短,父亲每天不得不与我聊到深夜,他白天去打听权贵人家的规矩,晚上教导给我,并考虑违规后的对策,但其实谁也没有在权贵人家呆过,这些都是大家想像出来的。
五天很长,其实我和父亲都等待着洪德的到来,期待他信守五百匹绢的诺言。当然,对父亲来说,这并不意味着五百匹绢比女儿更重要;对我来说,这也并不意味着一个青年男子比父亲更重要。作为一户穷人,你往往不能同时拥有两个以上的好事实,你得选择一个对大家都好的事实,并且接受选择对你带来的改变。
五天后,洪德如期而至。上马车前,我把父亲拉到一边,把他不懂的家务最后说了一遍,并再次叮嘱他,卖绢起房子,卖绢娶女人,不要嗜酒和赌钱,得过上好日子。
父亲落泪了,他说,女儿,有个事情,我隐瞒了十四年,犹豫了五天,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
我说,呵呵,父亲,你可千万不要说,我不是你亲生的。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只是现在我们都不要伤心。
父亲自顾自地说,十四年前的端午节后,我打了十六张,不,是十五张桑木弓,我妻子编了十五个箭袋,准备一起去镐京卖了,没料到,刚到城门口,司市官见到我们,神色一变,然后猛喝一声拿下,两个守卫从天而降,就把我妻子抓了,我一看势头不对,桑木弓一丢,拔腿就跑,有个守卫追了半里地,没追上,就放弃了。我当时一口气跑出十里地,才敢停下来,当天晚上,在路边的一个废弃的窑洞将就过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就听到路人向农人发布消息说,昨天有妇人违反了卖桑木弓的禁令,被抓起来杀了头。听完后,我走到旷野无人之处,狠狠哭了一场,人都哭吐了,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我的胃也在收缩、痉挛,母亲死于非命的传言,一直像鹰一样,盘旋在我的童年和青春期,现在父亲一声呼哨,它就带着鹰勾和利爪,向我扑来,它的翅膀像是垂下天空的云彩,我不知道它要啄掉我身上的哪一块肉,现在我完美无瑕,但我即将遍体鳞伤。
父亲说,吐完后,我继续逃,奔了十里地,到了清水河,准备找点水喝,却看到一团飞鸟,像旋转风一样,在水面上扑腾,近看是衔着一个草席包儿,姒,当时,就是你,在这草席包里四平八稳地躺着呢,我把你捞起来的时候,你还冲我眨眼睛呢,我当时觉得你和我妻子有几分神似,就想着你就是我妻子托生的,然后又想,有人把你丢进水里,但是鸟儿却把你衔出来,你一生下来,就碰到了好运气,可能是一个天生富贵的主儿,以后说不定还有个指望。就把你抱回来了,一路抚养成人了。
我试着去接受这个事实,但它太恶劣了,它撕裂了我跟这个世界最坚实的关系,我与父亲的关系,我现在站在一块浮冰上,不知道从哪里漂过来,也不知道要漂向哪里去。我说,父亲,你不该告诉我这鬼才相信的身世,像这十四年一直过来的那样,你是我的父亲,我是你的女儿,这样不好吗?我们不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父亲说,女儿,你听我说,我能告诉你的只是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