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永和宫。
宛琬死死抱住太后身子,急呼:“太后万万不可啊!”
太后争脱不开,回转身狠狠地一巴掌甩过,打得宛琬仰跌在地.“你这个贱人!”
宛琬只觉后脑一阵火辣的痛,顾不上验看,挣扎着起身,犹揪住太后裙摆哀求道:“恳请太后三思,万万不可啊.太后若执意追随先皇而去,将置皇帝于何境?太后,您万万不可啊!”
太后猛将宛琬推开,颓然跌坐下,无力地喃喃道:“他巴不得我们都死了的才干净。”她平静了下来,拭去泪水,挥手喝退众人。
宛琬支撑着身子,双肘都在发颤,头发横乱披散在淌血的脸上,跪于太后面前。
满地狼藉,凝滞的空气中,风儿轻拍着窗纸。宫女、内侍们早已无声退下。
自景陵回宫后,太后日夜哀泣,动辄鞭打宫女内侍。今晨起,不知为何摔砸完东西后,越加悲愤竟欲撞柱。
太后转念思及允禵,心头一痛,那股子怒火顿又燃起。
“你嫁了允禵,生的却不是他的子嗣,现又重来魅惑皇上,淫乱宫廷,使皇上蒙秽,置礼法人伦于不顾,简直是淫贱无耻至极!”太后的心都快要炸裂了,声色俱厉。
宛琬眼角滑下一道清泪,原来他们的爱,有违伦常,即使那只是最真挚的感情,也是如此。
“先皇西去未远,皇上却已欲取允禵性命,骨肉相残,招天下人耻笑。我还有何颜面存于世?”
“不,皇上决不会那样做的。”
“不会?他是那样多疑的人,他怕允禵说出你从前那些龌龊事,迟早有一天会对他动手。”
“那我走,我离得远远的,永不再入宫。”
“他肯吗?他割舍得下你吗?世祖章皇帝为了董鄂氏逼死了亲弟,你以为他又有什么不同?他不是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下得了手!”太后缓缓逼近宛琬。
不,她绝不允许宛琬再一次全身而退,留下后患!
宛琬恍然全明白了过来,望着太后悲愤欲决的脸,心底除了绝望外什么都没有了——从头到尾,今晨这一闹剧,她要的不过是她死!难怪自出事后,无论她每日如何忍耐谦退,太后一次不允觐见,偏偏今日有外邦来朝,皇上不允人扰,她就许了。难怪永和宫闹出这么大动静到现在,皇后都还未曾被惊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人们没有说错,他本就是个刻薄寡恩之人!他将允誐革去郡王,将允禟发配边疆,现竟还将允禵软禁景陵,他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他为了不见到咱,故意每日五更天请安。他又何曾将他亲舅舅放在眼中过?康熙二十八年,允禵才一岁多,吵闹着要他手中的白玉马,我顺手给允禵玩耍了会,可他就一把夺过,砸了它。他自小就怪癖无情!”
无情!多么刺心的两个字,胤禛真的是个无情的人吗?竹影中一杯复一杯寂寞孤单的胤禛;无知无觉中声声呼唤从不放弃的胤禛;香雪海中热情如火,温柔似水的胤禛;再见重逢百口莫辩的胤禛;家国两难,别无抉择大情大爱的胤禛;巴颜喀拉山顶生死相依的胤禛……无情吗?若这些都算是无情,那天下可还有情?
宛琬深吸口气,压抑得太久的泪水好几次忍不住要涌出,但忍不住也得忍,事已至此,怎由得她软弱?
“那一年,孝懿仁皇后薨逝,皇上自出生起便由她亲自抚养教养,悲痛自然不同常人。那时他也才刚刚11岁,不过是个寻常孩子,本能的想再寻找一种安全感。那匹玉马是圣祖仁皇帝在他刚学会骑射时赐于的,胤禛一直带于身边,爱不离手。他把它给了太后,原是个孩子向母亲的满心示好,可太后却漫不经心的随手扔给了允禵。他本是个多思又忧郁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认为他仅仅只是需要他额娘的疼爱、关注?”宛琬苦涩道,胤禛的感情敏感而纤细,只可惜他们母子三人个性都太过倔强、刚硬而执拗。
“你说他无情?可你明知他初继位,政局不稳,却在先皇驾崩后先是欲以死相殉,后又不肯上尊号,移居太后寝殿,还弄得登极大典都差点开不了场,你有没有想过你将他在世人眼中置于不忠不孝之境,竟是要往死里逼他呢?他让白岂袭一等公,如何就是不将他亲舅舅放眼中?胤禛总说:大丈夫自己挣来的才是真体面。而白岂庸碌无为,如果仅因他是舅舅就滥施恩典,又置国家典制于何地?允禵回京后当众令皇上难堪,令举朝惊骇,皇上屡次迁就他,允禵仍不为所动。既然你们个个都要苦苦的逼他,又怎么能怪他不智呢?他贵为天子,可为难他的都是他至亲的人,他都必须视为皇位争夺者,而不能有任何的感情,这样他的心里会有多苦,你是他亲额娘又有没有替他着想过?是的,他对骨肉无情,他执政无情,可他任是无情也动人!凡大爱者必无情,可惜你们永远不会懂!”宛琬目中已见泪光.
太后眼中颤怵地掠过痛苦怨恨的神情。
宛琬想起西北一路行来,路边衣衫褴褛遍野哀鸿,老的少的一双双竭力伸长,颤抖渴望的手;想起胤禛欲濯清世俗的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