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有人请我妈听戏,我也陪了去;听的你说是什么?就是上次你想听没听着的《新玉堂春》。尚小云唱得真不坏。下回再有,一定请眉眉听去。
朱素云也配得好,昨晚戏园里挤得简直是水泄不通。戏情虽则简单,却是情形有趣。三堂会审后,穿蓝的官与王金龙作对,他知道王三一定去监牢里会苏三,故意守他们正在监内绸缪的时候,带了衙役去查监。吓得王三涂了满面窑煤,装疯混了出去。后来穿红的官做好人,调和了他们,审清了案子,苏三挂红出狱。苏三到客店里去梳妆一节,小云做得极好,结局拜天地团圆,成全了一对恩爱夫妻。这戏不坏。但我看时也只想着眉眉,她说不定几时候怎样坐立不安地等着我哩!眉眉,我真的心烦。什么事也做不成。
今天想写一点给副刊,提了笔直发愣,什么也没有写成。大约在我见眉之前,什么事都不用想了,这几十天就算是白活的,真坑人!思想也乱得很,一时高飞,一时沉底,像在梦里似的,与人谈话也是心不在焉地慌。眉眉,不知道你怎样;我没有你简直不能做人过日子。什么繁华,什么声色,都是甘蔗滓,前天有人很热心地要介绍电影明星,我一点也没兴趣,一概婉辞谢绝。上海可不了,这班所谓明星,简直是“火腿”的变相,哪里还是干净的职业,眉眉,你想上银幕的意思趁早打消了吧!我看你还是往文学美术方面,耐心地做去。不要贪快,以你的聪明,只要耐心,什么事不成,你真的争口气,羞羞这势利世界也好!
你近来身体怎样,没有信来真急人,昨天有船到,今天还是没有信。大概你压根儿就没有写。我本该明天赶到京和我的爱眉宝贝同过元宵的,谁知我们还得磨折,天罚我们冷清清地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冷眼看人家热闹,自己伤心!
新月社一定什么举动也没,风景煞尽的了!你今晚一定特别地难过,满望摩摩元宵回京,谁知道还是这形单影只的!你也只能自己譬解譬解,将来我们温柔的福分厚着,蜜甜的日子多着;名分定了,谁还抢得了?
我今晚仍伴妈睡,爸在杭未回。昨晚在第一台见一女,长得真美,妈都看呆了;那一双大眼真惊人,少有得见的。见时再详说。
堂上请安。
摩摩问侯
元宵前夜
眉我的乖:
昨晚写了信,托沈久之带走,他又得后天才走,我恨不能打长电给你;将来无线电实行后,那就便了。本来你知道一百五十年前寄信,不但在中国是麻烦不堪的事,俗话说的一纸家书值万金;就在外国也是十二分的不方便。在英国邮政是分区域的,越远越贵,从伦敦寄信到苏格兰要花不少的钱。后来有一个叫威廉什么的,他住在伦敦,他的爱人在苏格兰,通信又慢又贵。他气极了,就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现在邮政的制度。寄信不论远近,在国内收费一律。他在议会上了一个条陈,叫做“辨士信”,意思是一辨士可以寄一封信。这条陈提出议会时,大家哄堂大笑,有一个有名的政治家宣言,他一辈子从不曾听见过这样荒谬透顶的主张;说这个人一定是疯的,怎么一辨士可以寄信到苏格兰,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但后来这位情急先生的主张竟然普遍实行了。
现在我们邮政有这样利便,追溯源委,也还全亏“恋爱的灵感”,你说有趣不?但这一打仗,什么都停顿了。手边又没有青鸟,这灵犀耿耿,向何处慰情去?从前欧洲大战时,邦交断绝时,邮政不通,有隔了五年才寄到的信!现在我们中间,只差了二三千里路,但为政治捣乱,害得我们信都不得如意地通。将来飞机邮政一定得实行,那就不碍事了,眉眉你也一定有同样的感想!方才派人去买船票了,至迟三日四日不能不动身。再要走不成,我一定得疯了;这来已经是够危险,李景林已取马厂,第三军无能,天津旦夕可下。假如在我赶到之前,京津要是又断了,那真怎么好!我立定主意冒险也得赶进京。眉,天保佑,你等着吧。今天与徐振飞谈得极投机,他也懂得我,银行界中就他与王文伯有趣,此外市侩居多,例如子美。怎好,今天还不是元宵?你我中秋不曾过成,新年没有同乐,元宵又毁了。眉爱,你怎样想我,我是“心头如火”;振铎邀去吃饭,有几个文学家要会我,我得喝几杯,眉眉,我祝福你!
元宵
你的顶亲亲的摩摩
眉爱:
只有十分钟写信,迟了今晚就寄不出。我现在在硖石了,与爸爸一同回来的,妈还留在上海,住在何家。今晚我与爸爸去山上(注:指硖石的西山)住,大约正式的“谈天”(注:指徐志摩与父亲就家产分配等家庭大事的谈话)该在今晚吧!我伯父日前中了“半肢疯”,身体半边不能活动,方才去看他,谈了一回:所以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了。
眉:我还只是满心的不愉快,身体也不好,没有胃口,人瘦得凶,很多人说不认识了,你说多怪。但这是暂时的,心定了就好,你不必替吾着急。今天说起回北京,我说二十边,爸爸说不成,还得到庐山去哪!我真急,不明白他意思究竟是怎么样!快写信吧!
今晚明天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