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城玄武(区)靠近牛街南口的一条小胡同,洪衍武和陈力泉很顺利地找着了那个位于胡同深处的大杂院。
两个人刚一进院就遭到了一位住家儿老太太盘问,这也是当年很正常的情况,洪衍武一点没心虚,就事儿反倒跟老太太打听起邹顺才住在哪一间屋子。
当问清楚“邹蛤蟆”家的位置后,他还一连声不住嘴地道谢,显得既有礼貌也有教养,换来了一个老核桃皮样的笑脸。
和“豁子”说的一样,在院子最深处那两间面积不大的西屋前,果然摆着一些旧报纸、破纸箱和没了底儿的破脸盆、漏了个洞的破水舀子什么的。这里也是老太太指点的地方,应该就是邹顺才住的蜗居确定无疑了。
于是就在“邹蛤蟆”的蛤蟆窝前,洪衍武先尝试着敲了敲门。
还好,屋里有人。很快就听见一个烟酒嗓儿的声音回应,“嘿,哪孙子啊?什么事儿?”
洪衍武立刻冲陈力泉打手势,想让他出院儿。这是来的路上他们事先说好的,一找着人,陈力泉就去外面等他。
但让洪衍武没想到的是,事到临头陈力泉竟反悔了。他居然主动冲屋里高叫了一声“我是你爷爷!”,然后一脚就踹开了房门。
只听“咔嚓”一声,门里头插着的铁插销顿时脱落,就连半边门框也被插销上的钉子带得劈裂开来。
紧跟着陈力泉二话不说率先迈步就进,这下子洪衍武算是明白陈力泉是铁了心要掺和了,可临时也没什么办法去阻止了,他也只能摇摇头,感叹了一下陈力泉太“局气”,然后快步跟进。
屋里只有一个正在床上躺着人。此人一见有两个气势汹汹的人一前一后闯进来,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一个激灵,马上翻身下床,但着急忙慌中却找不到鞋了,只好就那么光着脚站在地上,不过嘴里倒是客气了许多。
“两位爷,瞧着面生呀,你们是谁?不是找错地儿了吧?我就是个捡破烂的……”
屋内光线黯淡,到处都黑黢黢的。
可洪衍武打眼一看,还是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年明火执仗带人抄自己家的那个横主儿,高挑身材,四肢粗壮,一脸横肉,左脸颊上还有一大片的疥瘢。
唯一的区别,也就是邹顺才当年意气风发的精神头没了,且现在的样子也太不修边幅了。胡子拉碴,眼底泛红,牙齿焦黄,一副烟酒鬼的德行。
“别那么客气,先穿上鞋。放心,没错。你不就是‘邹蛤蟆’吗?我们就是来找你的。”
洪衍武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便不再搭理邹顺才了,接着只是自顾自地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查看起他的“蛤蟆窝”来。
在洪衍武的眼里,这里外两间小屋无疑是很有些看头儿的。
别看屋子简陋里得不行,墙黑屋斜,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甚至还有好几根粗长的圆木桩子撑在屋里梁上,似乎一阵风就能把房子吹塌了似的。
可出奇的却是,除了床和一张吃饭的桌子以外,屋子里其余有限的空间,却几乎都让坛坛罐罐和一些旧木家具给挤占了。相对而言,一般捡破烂家里常见的废旧报纸、废铁废铜却不多见。
而且这些坛坛罐罐、旧家具和桌上摆满了酒瓶子、脏碗的肮脏狼藉绝不相同。尽管大部分东西同样落满了灰尘,但摆放的位置却十分井然有序,相当讲究。
青花、粉彩、珐琅彩,帽筒、梅瓶、将军罐,每一样东西安置得都很平稳,周围也绝没有放置其他的杂物,无疑是为了避免磕碰之类的意外损伤。就更别说,还有不少的小物件流光水滑地泛着光,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把玩的。
这幅景象或许对这个年代大部分人来说,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或许会有人以为邹顺才更喜欢收集旧家具和旧摆设。但对于洪衍武而言,却无疑能一眼看穿,这个“邹蛤蟆”绝对是个懂行的“玩家”。
抛开其人品不谈,甚至完全可以说,这老小子是不亚于那位知名的“马老师”,在这个年代尚不多见的,具有先见之明和收藏意识的精明人了。
一旦搞清了这件事,洪衍武心里倒踏实了不少,因为看这意思,老小子应该是把大部分家底都弄出来了,并非净身出户。要是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很大概率,自己母亲的翡翠扁方还在这狗东西手里。
“这屋里,真够熏人的,臭烘烘的,什么味儿呀?”
陈力泉可看不出房间里面的异样,他只觉得屋里味儿忒大,有点待不住人。
这也难怪,大概也是怕人窥探,小屋被邹顺才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大白天都拉着窗帘。看样子他又喝完酒睡了一觉,烟抽、酒臭、屁抽,都混在了一起,不熏人才怪。
而听了这带刺儿的话,邹顺才只看了看陈力泉,却没吭声,像是还在琢磨俩人的来意。
可洪衍武却为了拱火,冷笑着又给了一句。“要是四条腿儿的,就熏不死。也就专熏咱们这样两条腿的大活人。”
陈力泉忍不住笑起来,他对洪衍武的冷笑话相当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