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的麻木不仁和叶璇的情窦初开是同步并行的。
一个是过于大大咧咧,神经太粗糙。
洪衍武根本就没把陪着对方四处溜达当回事,也从没想过这个保守的年代,没有血缘关系的一个姑娘敢于跟着你四处抛头露面代表着什么。
另一个又太过敏感,太过浪漫,只顾沉醉于自己的感受。
叶璇就连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都会当成一种情感的表达方式。还特别相信爱情就是心心相印,心有灵犀的,以为一切都是尽在不言中的。
以致于他们之间,尽管一直都存在认知错位和理解误区。可他们还都以为彼此的关系是按照极各自所想的轨迹在运行呢。
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人在江湖飘,总归要挨刀。
任何偏移客观规律的事物一旦到达一定程度总会纠正过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1979年8月28日,本月最后一个周二。
当天游完泳之后,洪衍武为了陶然亭游泳池三天后就要关闭,自己总算能卸下保姆这个担子了,也为了庆祝叶璇“学业有成”,就说请她去西单的食品大楼吃“奶油烩水果”。顺便呢,还想看看能不能买个礼物送她。
可没想到,刚骑车到了“和平门”,眼瞅着天色骤暗,风起云涌,狂风暴雨将至。
要说这种突发情况其实和“双环万寿亭”那次很有点相似,吃一堑长一智的洪衍武就临时改了主意,他突地把车停在了和平门地铁站口,就让叶璇下车。
“叶子,咱们谁都没带雨具,干脆今儿先这样吧,请客的事儿改天。你看这天儿,还是直接进地铁站回家得了,别让雨再把你给浇了。”
没想到他这个主张,叶璇却很不乐意。
“你这人,怎么临时反悔啊?太扫兴了!不就是点雨吗?怕什么呀?大不了躲躲。你一个大男人,可不能说话不算啊!”
洪衍武一听就笑了。
“要不说你孩子气呢,太欠考虑!就凭这风,这天儿,待会儿这雨一准儿小不了。你说咱在街上躲雨吧,暴雨根本躲不开。咱俩要在地铁通道里呢,不进站里去,风这么大也冷啊。我不是怕别的,关键是咱们刚游完泳,你这小身板哪儿受得了寒气啊?我郑重提醒你,你身为女孩子,这种事儿不注意,以后是要吃苦头的。别犯傻……”
这番“知心大哥哥”似的体贴,登时让叶璇脸红了。不过越这样,她就越舍不得就此放弃,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一转,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哎,我们家在这附近有处单元房,特近,我也有钥匙。咱们不如去哪儿躲躲雨。雨要是停得早,咱俩就去西单,要是下起来没完,至少那儿还有挂面呢,总不至于挨冻饿肚子……”
而看着叶璇带着兴奋,一脸期盼的样子,洪衍武倒不好再横加拒绝了。又加上天色越来越坏,必须得赶紧做决定,他心一软,也就只好悉听尊便。跟着就问起叶璇她家房子在哪个方向。
“你就往那边儿骑吧。哪儿停我告诉你……”
叶璇往“大前门”的方向一指,跟着就高兴地蹿上了车后座。
洪衍武看着马路两边,由西到东,延伸至远处的一排十几层高的板儿楼,立刻明晰。他一边猛蹬起车来,一边由衷感叹。
“原来是‘前三门’的房啊?这可是咱们京城目前唯一有电梯的高层单元房。1978才刚刚建成,能住这儿的除了部分住房确实困难的职工,有一半都是各大部位和单位的头头脑脑。了不得!看来你们家还真不亏是‘高大干’……”
这语气明显能听出讽刺的意味,气得叶璇毫不客气地一拍他肩膀,也反击道。
“行啊,看来你对这儿够熟的啊,肯定是老来这儿‘拍婆子’吧?”
这个问题可就涉及前世了,洪衍武自然不能说是听“大人物”说过的,只能托辞敷衍。
“哪儿啊,老来这儿打架而已,住这儿的牲口忒多……”
“哎,你骂谁呢你?”
“嘿,多心了吧。我可定没骂你,骂一个部长的儿子。那孙子王八蛋着呢,他们家在‘前三门’也有房,要见着面我保准儿抽他……”
“真的假的?怎么得罪你了,那么大仇儿呢。你快说说,这人叫什么,没准我还认识呢?”
“哼哼哼……”
“你冷笑什么?到底是谁啊,哪个部长?”
“笑你呗!你怎么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什么都打听?华夏人民共和国小卖部副部长你也认识吗?我说你还是先顾你自己吧,坐稳了比什么都强,再给你颠宕下去……”
“你这人真不知好歹……”
就这么瞎逗着,臭贫着,猛蹬着,他们终于骑到了一栋大楼门前。
眼瞅着胜利在招手,可人走时运马走膘,骆驼单走罗锅桥。
事儿就这么不巧,就在叶璇下了车,刚走进了单元门。洪衍武还在外面找地儿支车、锁车的最后一档子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