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传了几天,也渐渐在众弟子间销声匿迹。倒是与云天青同屋的玄霄接连提防了许久,也不见那猢狲报复回来,心底暗暗纳罕,他不知背后另有隐情,只想着云天青素来促狭,自己令他出了大丑,此人竟能不放在心上,如此心胸豁达,往日倒是自己小觑了他。是以之后对云天青反倒少见地和颜悦色了些。
这日早课过后,玄霄记挂着修行中的几个疑难,来至玄震房中,还未推门,便先听得一阵唧唧鸣叫,也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嗓门十分高亮。他走进去,只见玄震正坐在桌边出神,顺着他视线看去,却见桌上悬着一个绣球般的草笼,被一股青色旋风拨动得不住打转,笼中几只白玉蝉般的虫儿正唧唧唧唧叫得欢快。
待到看清那虫子模样,玄霄一张脸顿时黑沉下来。这……分明是上回云天青偷偷放在自己枕边作怪的恶虫!难怪这叫声越听越是熟悉。他想起昔日云天青捉弄自己的斑斑劣迹,顿时勾起满腔不快,好容易对云天青刮目相看而生出的一丝丝好感眨眼便要烟消云散。
恰巧玄震回过神来,一抬头看见自己这位师弟凝视着虫笼出神,只当少年人喜欢新鲜物事,便笑道:“师弟莫不是觉得这小虫儿颇为有趣?自从你拜入琼华,一直专心修行,只怕还未四处看过,这虫子名为‘夏鸣’,只在琼华山中可见其踪,其他地方可是见不到的。只是这虫子十分机敏,飞的又快,寻常倒也难得,若非天青前几日捉了送我……”话未说完,只看玄霄脸色愈发阴沉,不由得止住口讶然看他。
这个云天青……玄霄虎着脸在脑中思忖了半天,终于捡出一条“引诱同门玩物丧志”的罪名给那猢狲按了上去,想想还是不够解气,他看了一眼那虫笼,实不愿违心夸那恶虫,只勉强道:“这草编的笼子倒是别致。”
玄震闻听此言,不禁莞尔:“承蒙你夸奖。这不过是幼时练就的手艺——”说到此处,忽地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但下一瞬便只剩下一片茫然,他惘然若失了片刻才道,“……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玩罢。”说着不等玄霄开口,便将那草笼连同其中的夏鸣虫一起塞入玄霄手中。
玄霄一双寒目陡然睁大,瞪着手中那几只虫子,欲要退回又不愿推却玄震心意,几番调整呼吸,终于压着嗓子干巴巴地吐出一句:“多谢师兄。”这一通折腾下来,本要相询的几个疑难早已抛掷脑后,只得带着一肚子火气与几只恶虫回了寝室。
然而盘坐榻上,几次入定均被耳畔吵嚷虫鸣搅得不能心静,玄霄烦不胜烦,锁紧的眉头恨不能将那几只虫儿夹死。忽地扭头瞥见一旁云天青的床铺,脑中灵光一动。
……
夜间,云天青自外间披星戴月归来,手中还拎着一壶从山下带回的小酒,他轻手轻脚进屋,见门上竟难得未下禁制,不禁松了一口气。此时又是宵禁已过,他唯恐将玄霄吵醒再被赶出屋去,也不点灯便掀开被褥躺了下去,谁知下一刻——
“唧唧唧——!!!”
“啊哟!”
惊天动地的虫鸣声骤然自躺惯了的被窝中迸起,又有什么物事在漆黑中扑腾腾地飞到了面上,云天青猝不及防,大惊失色,忍不住大叫一声,咕咚一下便从床上掉了下来。
“嗤……”
黑暗中仿佛有谁低笑,云天青坐在地上呆了半晌,猛然瞪大了眼睛,气冲牛斗:“死冰块脸,是不是你!”
“……”
“别给小爷装睡!肯定是你,你给我起来——”
“……”
“起来——!!!”
“云天青,夜半三更禁止喧哗,连门规都不记得么!”
“重、重光师叔?!”
“给我滚去思返谷,明日早课之前都不必出来!”
月光清凉如水,洒落在剑舞坪一览无遗的草坪之上,一片静谧之中,只听得一阵唧唧虫叫由远至近,玄震推开窗扉,恰恰看见一对夏鸣虫上下飘动着飞远,蓦然一阵风拂过,隔壁隐隐约约的人声眨眼便被带了走。
玄震双手抱臂,仰首望天,半晌脸上露出一丝恍惚笑容。
今晚的月色,还真是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