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常新叮叮咣咣地摸索着仅剩的那小半截蜡烛头。前天回来躲雨时还在床头瞥见了的,不知道有没有被老鼠当吃食叼走。
翻腾了好久,始终一无所获。常新气闷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突然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咯了一下。伸手一摸,粘糊糊油腻腻,竟然就是那截遍寻不到的蜡烛头。
“哼,噎死你个死耗子。”常新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找来火石把蜡烛头点燃。
火光幽幽地亮起来。他一转头,看见了少年公子紧紧皱起的眉头,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这是一间极其脏乱破旧的小屋。地面连木板都没有,只稀稀疏疏地撒着几根吸潮的茅草。一个掉了半扇门的旧木柜,一张歪斜的方桌,一张极矮的木板床便是全部的家什了。散发着霉臭味的被褥胡乱堆在床上,不知夹裹着些什么黑乎乎臭烘烘的东西。
“你就住这儿?”少鸿皱着眉问道。
常新忽觉心头一蓬怒火“嗖”地窜将上来。
“哼!”他一张小脸立刻板了起来,“看不入眼吧!我早说了,唯恐委屈了公子。”
“额……我……我只是……”少鸿忽然惶急起来,“我只是没想到而已……没别的意思……”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家这么穷?”常新声音高了起来,“我常新打小儿一个人住这儿,靠自个儿真本事吃饭,没跟父母要过一个子儿!好男儿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公子要是看不起,尽管走着,小可不送!”
幽暗的烛光中,少鸿的脸色白了一白。
“我……”他一开口,竟有些结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常新别过脸去,径自走到床边一躺,一扬头吹熄了蜡烛,“蜡烛贵得紧,就剩这么一小截儿了。我还是留着改天自己用吧!也省的公子看着这一屋的垃圾恶心。”
浓密的黑暗又陡然降临,伴随着的是令人难堪的沉默,和两处各怀心事的粗重呼吸。
“抱歉。”过了良久,少鸿终于开口,语气郑重异常。
常新不吭声。
“我实是孟家七公子江白,少鸿是我的表字。”
常新依然不吭声。
“我并非嫌贫爱富,只是从来没见过……有些惊诧而已。阿新,请你原谅。”
这一声“阿新”入耳,常新心头猛然被锤了一下。他先前自称大家都叫他阿新,而事实上,根本就没人叫他阿新。在他所混迹的这一带贫民街区,他的诨号是“腌鼠子”。
沉默中,常新觉得脸上开始发烧。这孟家公子江白道歉道得如此诚恳坦然,顿时衬得自己方才的发作简直是反应过度不可理喻。
“额……”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算了算了……反正我好坏都这样,习惯了。哎,你过来坐吧!咦?我刚才把火石丢哪儿去了?”他一边说一边起身开始翻找。
“不用点了,没事,省着点用吧。”孟江白边说边靠着门坐在了地上,“反正一会儿也就天亮了。”
“哎!好吧。”常新叹息道,“你困么,要不到我这床上将就着睡一会儿?”
“不困。”孟江白道,“就是还真挺饿。”
“那我可没办法。”常新两手一摊,“我家里断粮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你家人都快把整个杭州城翻过来了吧!又不能出门去谁家的院墙上偷几个果子。哎!不过没关系,饿一顿两顿芝麻大点的事儿!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清河坊吃包子啊!”
“嗯,好。”孟江白应道,“嗯……不过……我身上没带钱。”
“什?吗!”常新惊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大声吼道,“你!你一个富家公子,身上不带钱!”
“我……我……我从来身上都不……不用带钱啊……”孟江白被他吓了一大跳,几乎口吃了起来。
“我的老天爷啊!”常新膝盖一弯瘫在地上,伸出小拳头在地上锤着,“还以为终于天降福星,让我过几天好日子呐!结果!又多了一张嘴啊!还不如让我娶个媳妇儿呐!反正也是多张嘴啊!”
“喂喂!你说什么呐!”孟江白轻轻踹了他一脚,“谁说要靠你吃饭啦!我孟少鸿有手有脚,能文能武!收你做小弟,包你扬眉吐气富甲一方如何?”
“真的?你几岁了?”常新一骨碌爬起来,半是认真半是揶揄地看着孟江白。
“我……我十五了!”孟江白挺了挺腰杆。
“十五?得了吧!”常新气咻咻地道,“孟家七公子上个月刚在西子湖畔相宜楼过了十四岁生辰,那场面!嗬!好不铺排!莫非那人不是你?”
“额……过了十四周岁,不就是十五了嘛!”孟江白争辩道,“再说了,你多大?笑话我!”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总还是比你大的吧!”
“啊?什么?你连自己几岁都不记得?”
“我乳牙还没长齐的时候,老爹有天出门去做工,就再也没回来。没过多久,娘也不见了。我不记得自己的八字,又没数过冬夏年月,早过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