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说左藏库的尘土里居然能找出十三万两银子和一百余万财物,基本上是无稽之谈。换言之,裴延龄这种行为跟明火执仗的抢劫毫无差别!有朝臣忍无可忍,立即上疏抗辩,说:“这些都是正式登记在册的国家财产,每月都列表呈报,岂能说是‘羡余’钱物?请皇上即刻派人核查。”
陆贽也提出,应该让三法司(御史台、刑部、大理寺)对此展开调查。可是,德宗会同意复查吗?
肯定不会。已经落进口袋里的钱,哪个傻瓜会把它再吐出来?事情明摆着,虽然德宗不会傻到真相信尘土里会长出钱来,但他绝不可能去追查真相。
因为真相对他没好处。
裴延龄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炮制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其实,早在几年前,当德宗准备起用裴延龄为财政大臣的时候,陆贽就曾指斥裴延龄为“诞妄小人”,坚决反对,可德宗却充耳不闻,执意任命了裴延龄。
现在,满朝文武虽然也都知道裴延龄是个小人,但大伙更清楚他是天子跟前的红人,所以几乎没人敢去惹他。只有盐铁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銛等少数几个大臣,因职务关系经常跟裴延龄打交道,很清楚他玩的那些猫腻,因而时常向德宗举报。
然而,张滂等人也只是私下举报而已,从不敢公开弹劾。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屡屡上疏弹劾裴延龄的人,就只有陆贽了。
贞元十年十一月,陆贽连续上疏,历数裴延龄的罪恶,痛斥其为奸诈小人,同时还把矛头直指德宗。他说:“陛下为了保护裴延龄,对他的罪状连问都不问,他势必以为什么事都可以瞒天过海,所以把东边的东西挪到西边,就当成他的政绩;把这里的财物转移到那里,就胆敢称为‘羡余’。愚弄朝廷,如同儿戏!从前赵高指鹿为马,鹿和马尚且是同类;如今裴延龄变有为无,指无为有,如此凶险虚妄,天下皆知。上至公卿大臣,下至小吏百姓,无不对此议论纷纷,但是亿万官民,能向陛下进言者又有几人?臣虽不才,但备位宰相,即便不愿开口,最后还是不能保持沉默。”奏疏呈上,德宗大为不悦,从此日渐疏远陆贽,却愈发宠幸裴延龄。
裴延龄当初被提拔时遭遇陆贽阻挠,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如今又屡屡遭其弹劾,这口恶气更是咽不下去,于是很快就发起反击,频频向德宗施加影响,怂恿他罢黜陆贽。
在陆贽与裴延龄的这场较量中,陆贽显然是居于劣势的,因为德宗并不站在他这一边。
贞元十年十二月,德宗终于下决心罢免了陆贽的宰相职务,把他贬为太子宾客。
陆贽其实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居然会栽在裴延龄这种小人的手里。
经济学中有一条著名定律,叫“劣币驱逐良币”,意思是当那些低于法定重量或成色的劣币进入流通领域后,人们就倾向于将良币(足值货币)收藏起来,用劣币去交易。最后,劣币的流通量越来越大,就会把良币驱逐出流通领域。
在政治领域中,这个定律其实同样适用。当君子和小人同在官场上时,君子凡事只考虑公共利益,因此必然不善于自我保护,并且容易得罪人,最要命的是得罪领导;而小人不管干什么都一意追求个人利益的最大化,因此更谙熟利益交换的原则,自然就容易讨人喜欢,尤其是讨领导的喜欢。久而久之,小人的势力就会越来越大,君子的空间则会越来越小。最后,君子只能被小人驱逐。
成功扳倒陆贽后,裴延龄再接再厉,又把目标转向张滂、李充、李銛,准备把这些告过他御状的人全部搞掉。他对德宗说,这三个人都跟陆贽结党,应该把他们一网打尽。
德宗虽然宠幸裴延龄,但他也不想把打击面搞得太大,所以听过也就算了,并没当一回事。
裴延龄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春,关中大旱,朝廷的财政收入骤然紧张起来,一些开支不得不缩减。裴延龄趁机缩减了军队的粮草,然后对德宗说:“陆贽、张滂等人失势以后,心怀怨恨,最近在大庭广众中宣称:‘天下大旱,百姓流亡,度支使克扣诸军粮草,军中的士兵和马匹都没有吃的,这事该怎么办?’陆贽等人散播这种言论,不仅是中伤臣,还想动摇士气和民心啊!”
德宗闻言,将信将疑。几天后,德宗到禁苑中打猎,护驾的神策军士兵恰好向他诉苦,说:“度支使最近一直没有拨发粮草。”德宗一听,确信陆贽等人肯定散播了蛊惑人心的言论,顿时勃然大怒。
这一年四月,德宗下诏,将陆贽贬为忠州(今四川忠县)别驾,张滂贬为汀州(今福建长汀县)长史,李充贬为涪州(今重庆涪陵区)长史,李銛贬为邵州(今湖南邵阳市)长史,把裴延龄痛恨的这些人全部逐出了朝廷。
陆贽从此远离朝堂,在偏远的蜀地度过了他的余生,再也没有回到长安。
裴延龄大为得意。他觉得如此一来,宰相之位肯定非他莫属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