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提着琴师的衣领,大步走向自己的大帐,却在距离十步的时候突然止步。
他嗅到了什么。
他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丝杀机。
狼一般的天性使他拥有野狼一般的天赋,尤其是面对危险的时候。
直觉,狼一般的直觉。
吕布的酒已经醒了,他提着琴师,大步走进了帐中。
他一边除下衣甲,尤其是醒目拉风的雉鸡尾羽,一边对琴师低声道,“瞎子,你好好弹琴,不许中断,侯爷我重重有赏!”
盲眼琴师不置一词,他能感受到吕布的剽悍和杀气,却是丝毫不惧。
天下无双又怎样?百年之后,还不过是一具白骨?
自己年过花甲,双目已盲,此生但求与琴相伴而已,纵是死亡,又有何惧?
琴师从背囊中取出古琴,放在案上,伸出手指弹拨两声,虽不成旋律,竟大生苍凉之意。
吕布听了不禁奇道,“好家伙,果然有两下子。”
他自然听得出这个琴师技艺非凡,虽然心痒,却还是懂得存亡大事,硬生生压下了与琴师一较高下的冲动。
须臾,吕布已经脱去衣甲,绑在身后,看上去正如背着一个背囊。
吕布突然一声爆喝,“臭瞎子,滚!”
接着便是一拳重重地击在木案之上,让人不由胆寒畏惧。
琴师多少有些不明所以,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吕布按住了咽喉,“弹琴,没我的命令,不许停!”
琴师心中纳闷,但他确实钟爱琴艺,声声激越的琴伤响起,在漫天雨幕中显得倍加凄凉。
吕布却已经背着铠甲,一身黑衣,佝偻着身躯走出了大帐。
他走出大帐五十步外,这才起身直驱成廉帐中,见到惊讶的成廉,吕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全军秘密集结,抛却辎重,只带三日干粮南下,两刻钟之后出发,若有延误者斩!
成廉固然想想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吕布发布如此奇怪的军令,可身为一个军人,成廉知道自己的本分,见吕布神色郑重,知道事关重大,当下不敢耽搁,出帐安排去了。
吕布在成廉帐中穿了衣甲,吁了口气,缓缓走出,不多时,已经有人牵着赤兔马到了跟前。
跨上赤兔嘶风兽,掌擎无双方天戟,吕布觉得自己又是纵横沙场,无人能敌的大漠孤狼了,他方天戟向南方一引,当先走马而去,开向南方。
身后两千余并州狼骑随之发动,如流水般向南倾泻,在大雨的掩护下,已经离袁军大营愈来愈远……
远处的狼骑营中,中军大帐内,盲眼琴师还在弹琴。
他的琴声苍凉激越,似有一种扣人心弦的力量。
在铿锵跳动的音符中,在叮咚如流水的旋律中,在均匀排列的十三根琴弦之上,琴声似乎已化作了琴师的心声,穿越了这潮湿浓稠的空气,穿越了厚实的大帐,穿越了连绵不绝的雨幕,直至天阙!
他似乎看到少年时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似乎看到了青年时的指点江山,一醉方休。
他似乎看到了中年时的穷困潦倒,遭人白眼,纵然受尽千般冷落,却仍对仕途孜孜以求。
他似乎看到了暮年时听风夜雨,一盏孤灯,无恨亦无眠。
他是双眼的确已经盲了,可他的心却从来都是如日月一般明亮。他的确是一生失败,可一生的失败造就了他今夜的辉煌——他的琴声,将随着他的灵魂不朽。
琴师在一片黑暗中演奏,又在一片光明中演奏。
他的周围,皆是黑暗,但他却看到一片光明!
时近天明,琴师的双手十指早已是淋漓鲜血,终究是一曲方罢。
这一支曲子,他足足弹奏了大半夜。
不是什么经典重现,不是什么开拓创新,而仅仅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独舞。
终于,大帐外无数人影立起,弩机嗖嗖射出弩箭,穿过看似厚实的大毡,射入了琴师干瘪瘦小的身躯。
一轮攒射之后,那些人影纷纷抛却弩机,持利刃冲入帐中,将琴师乱刀分尸,及至割下头颅来看,却大吃一惊。
琴师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个大汉要如此行事,原来是他已觉察到了危险。
此人,也了不起呢……
经过了近一夜的奔驰,吕布终于跑出了百里开外,带着他麾下的并州狼骑,来到了太行山东麓。
直到此时,成廉才问清了缘由。
原来袁绍请吕布去喝酒是真,但真正的杀招却不在宴会之上。鸿门宴古人早有,以袁绍之自负,又怎会再用?袁绍请吕布去喝酒,不过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真正的杀招却是在吕布的大帐之外,那数十个手持弩机利刃的死士。
吕布想到的这些,并非推断,而是直觉。
这种让人惊叹的直觉。
成廉此时不禁在想,如是昨夜温侯没能逃脱袁绍的杀招,那他们又当如何?
袁绍会不会派大军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