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啸高高扬起马鞭,又狠狠抽下,啪地一声脆响,战马吃痛,发足向山寨狂奔而去。赵琰见状不由色变,梁啸一直都很淡定,今日怎么却跟发了疯一样?
不待赵琰思忖,身后瘦柴、胖槐、聂文、高顺四人已经策马跟了上去。
等到赵琰来到寨门的时候,也不由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山寨之内,死尸片片。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青年,往常时候是看守寨门、传送消息的陈小六。小六此刻身上两处致命的剑伤,无神的双目仍然瞪视天空,身体里的鲜血却早已流干。
然后是在山寨中修缮打杂的木匠老柒。老柒手里还挺着短刀,短刀前头还有暗紫色的血迹,他的身体却早就已经被几杆短矛戳得体无完肤。
再就是老柒的两个孙儿……究竟是什么人,连孩子都杀!
孩子空洞的眼神望向老柒,身边是梁啸曾经做过的一个风车。可孩子的生命已去,风车也已经被踏成了碎片。
几乎每前行一步,赵琰都可以见到一具尸体。纵然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仅仅从梁啸和瘦柴几个人来看,就已经知道山寨名为贼窝,实际上已经无异于一个世外桃源;他们名为山贼,实际上却是天底下最善良的百姓。
但山寨已毁,世外桃源已去,性情淳良的他们也已经如山下溪流,再也不会在这里生生息息,再也不会在这里尽情欢歌!
赵琰自认在这一年里,已经见识了许多场面。他目睹了父亲的死状,经历了长安大乱的烧杀劫掠,也体味过饥民流离的寒苦,更被匈奴人的残忍所震慑。
在遇到梁啸之前,她以为这个世界已经黑了:初嫁河东,却被人污蔑为克死夫婿;返家尽孝,父亲却被迫害致死;孤苦无依,她随着流民的大队从三辅走到了河东,不知磨破了多少次脚掌,忍受过多少次鄙夷,做了多少她昔日认为卑贱下作的事。可到了河东之后,她反而被南匈奴劫走,纵然匈奴人給她衣食,她却只有更深的恐惧!
这一切,遇到梁啸开始改变。
他知道山寨是梁啸的家,可老天爷为什么要毁去山寨?
她喜欢梁啸,所以爱屋及乌,已经觉得如此情状惨绝人寰,让她不住心惊。
赵琰如此,梁啸又何尝不是?
来到这个世界,他第一个见到的是山寨的人,第一口吃到的是山寨的饭,第一次感受到的是山寨的温暖。他虽然只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对山寨的感情却丝毫不必瘦柴和胖槐要少。
可是,山寨没了。
不仅山寨被劫掠一空,山寨里的人也死光了。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记得,每一个人他都熟悉。从寨门到安定堂,一共躺着一百三十二具尸体,他全都认识,全都记得。
他们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梁啸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这是他的家啊!
纵然年少轻狂,纵然他不解游子之意,纵然他十天前还野心勃勃地想南下兖州,去做天下第一的名剑交易商。纵然他日后跟山寨再无一分的关系,可这里仍然是他的家啊!
梁啸走一步顿一步,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沉重万分,可他还是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从寨门到安定堂,一共躺着一百三十二具尸体。
但还是少了两具。
除了两具尸身面容已毁,那一百三十具他可以很容易地辨认出来。可那两具容貌已毁的,他同样能轻易辨认。
无他,只因为那两具尸体,一个是李大眼儿,另一个,就是梁师隰。
梁师隰此刻正躺在安定堂的门口,身躯斜斜地压在门槛上,身上是数不尽的刀剑伤口。门上的“安定”匾额也掉落下来,安定两个大字上溅了一瀑血迹。梁师隰的一只大手,还抓着匾额,死死不肯放松。
安定安定,既然取名安定,就是本本分分,过着安定的生活。
可是人都死了,又该如何安定?
梁啸一刹那似乎明白了老爹的心意。
梁师隰手抓安定的匾额,难道是告诫他以后莫要寻仇,去过安定的生活?
梁啸突然笑了,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老爹你尸骨未寒,我又怎么可能抛下一切,去过什么狗屁安定的生活!
梁啸突然一拳捶在那块硕大的安定匾上,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细细血丝顺着手背流出,如涓涓细流般染到了匾额上。
瘦柴终于有了不忍,上前轻唤道:“少头领……”
瘦柴只能看见梁啸宽阔的背影,堪堪说了半句,便已经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梁啸来到这个世界仅仅几个月而已,他们却是整整生活了二十年!
“少头领,斯人已逝,我们还是尽早把寨主安葬了吧。”赵琰还算冷静,终于上前提醒。
良久的沉默,梁啸终于缓缓站了起来,面对众人时,又是那个镇定如山的少头领。
“瘦柴、胖槐去把尸体都拖过来,聂文去找些易燃的枯草木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