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初升,涅县又将迎来新的一天。
涅县的人本来不多,涅县的人本来很穷。可是每个月总有几天,黑山贼要临幸涅县一次。所以涅县只有更穷,人也只有更少。就算是近在咫尺的南匈奴,每每南下劫掠的时候都要刻意绕过涅县。
不是因为涅县驻有大汉官军,也不是因为涅县是黑山贼的地盘。而是涅县实在太穷,没有油水可刮。
但是没有油水的涅县,今天看起来却有了油水。
涅县的大街上当然没有油水,有油水的是走在大街上的人。
一辆马车静静地从西门而入,城门附近的乞丐立刻被调动了起来。不是因为那个马车装了救济他们的粮食,而是因为那个马车看起来很华丽丽的样子,里面坐着的人非富即贵。如果运气好,能碰上好人,那他们今天将不再那样难熬。
赶车的车夫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孔武有力,眼神也很机灵。马车里面是谁并不清楚,但是拉车的马很是雄壮,膘肥体壮,只让涅县的乞丐无比羡慕。这一定是大户人家,就算是去做他家的马也情愿,总比流落街头吃了上顿没下顿,骨瘦如柴的好。
正在此时,马车一面的车帘轻轻掀开,露出了一个小脑袋。小脑袋的发髻很新潮,新潮到涅县的乞丐全部都没有见过。新潮发型下的眉目面容更是美丽,涅县的乞丐也许见过比她漂亮的女人,可比她漂亮的女娃儿却从来没有见到过。
女娃儿的双眼明亮,对着马车周围匆匆一扫,便又缩回了车中。
车夫还在慢悠悠地赶车,小心翼翼地控制车速,就算涅阳县城里是一片坦途,他也似乎不敢让马儿奔跑起来。须臾马车中传来阵阵咳嗽声,跟着马车的乞丐这才明白车里是有病人的。
马车中很是宽敞明亮,方才探头的女娃儿此刻正坐在一个年轻人身边,轻轻端上一杯水道:“大哥,生意还有二哥料理,你就不要再如此操劳了。”
年轻人又重重地咳嗽两声,移开锦帕时,竟然没有擦干嘴角的一缕血丝,淡淡笑道:“无妨,我还撑得住。父亲早亡,如今又遭乱世,生意不好做。我是家中长子,怎好推卸责任。”
女孩的眼中都要滴出泪来,看着大哥的目光里多了担忧,多了无奈。
未几,马车戛然而止。
车厢里的大哥皱了皱眉,沉声道:“甄乐,为何停车?”
车帘外传来声音:“大公子,有很多乞丐在路上,涅县道路又窄,过不开啊。”
大公子的眼中多了些许的不耐:“既然是乞丐,又有何顾忌?你忘了你的马鞭了吗!”
大公子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甄乐听到唯有诺诺以应,须臾鞭子声响,马车外阵阵哀嚎传来。
女孩刚才有些失神,此刻听到鞭声,急忙娇叱道:“甄乐住手!”
“大哥,我方才看了看,涅县县城残破,乞丐极多,不得不小心行事啊。”
大公子冷哼一声:“不就是几个乞丐么。“
女孩儿温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身无分文,看到咱们在车里好吃好喝,自然心生嫉妒,若是有胆大妄为之徒,率众抢劫,咱们的人手还在后面押运货物,又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里,大公子脸色一变:“嫦娥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吩咐甄乐随便施舍几个钱便是。”
被称作嫦娥的女孩儿又是摇头,大公子咧嘴一笑:“小灵精,你说该怎么办。”
嫦娥坐直了身子,一板一眼地道:“兔子逼急了都能咬人,乞丐更不能逼。但是如果只顾施舍,咱们也有可能被人盯上,所以施舍只能解眼前之急,不能解后顾之忧。依小妹看,可以让甄乐从乞丐中挑选身强体壮的,就当做我们的护卫,剩下的也施舍一二就够了。”
大公子的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抚掌轻叹道:“妙,实在是妙!”
“甄乐,方才小公子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小的听见了。”
“快去办吧。”
“是!”
可不等甄乐行动,两人就听到外面一阵骚乱。
“黑山贼来啦,快跑啊!”
“是黑山贼!我艹你老母!赶紧跑啊——”
声音传到车厢,大公子一阵皱眉,怒道:“此乃并州!乃是大汉天子治下,竟然仍有黑山贼肆虐,可恶!”
须臾甄乐的声音已传了进来:“大公子,真的是黄巾余孽啊,怎么办啊!”
大公子掀开车帘,果然见到迎面冲上来七八个汉子,都是头裹黄巾,手中木枪短刀,一看便知是乌合之众。但精锐之师也罢,乌合之众也好,他们原计划在涅县会合,所以一行只有三人,并未带来护卫。况且他们三个一个病体羸弱,一个弱女子,只有甄乐有点战斗力罢了。
怎么办?
大公子虽然有些惊慌,可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地苍白如纸,思忖间已经下了马车,对着冲上来的黑山贼一拱手道:“在下中山国甄豫,能与列位英雄在此相会,真是不胜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