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什么呢?你有家,有孩子。”
这话一说,春妮的意识也大吃一惊,她不知道她的内心什么时候能坦然接受怪物的命运了。小香没再说话,牵着她的儿子往春妮家里走。她五岁的儿子则长成了玩具,身体上的每一个零件都不安分,在她手里蹦蹦跳跳。
和小香一起走回家,发现新瓦屋粉了石灰,刷白刷白的墙壁在夕阳里对春妮张怀抱。稻场也铺成了水泥地,一脸的洁净。自来水管在屋旁听话地站立。看得出,生活的微笑已经对他们家张开了。小香的嘴先帮春妮牵进屋:“大妈,你们看谁回来了?”
听见声音,父母和捡宝从屋里出来,那张脸瞬间就太阳东升。春妮叫了一声父母和捡宝,再进屋,春妮的母亲就说:“看吧,我的亲梦到底做灵了吧。”
春妮笑着问:“妈做亲梦了?”
春妮的母亲说:“是啊,昨天晚上我梦见打了一满背猪草,怎么也背不动。费了好大的劲才背进屋。早晨一起床,我就对你爹说你今天一定会回来。当时你爹还不信。”
说完,大家脸上的笑更加铺张。
笑过,春妮的父亲问:“分了?”
春妮说:“分了。在雾头镇中学。拿到调令我就赶回来的。”
消息一出口,果真就给父母的心里喂进了安慰。父母没有立刻回话,激动的泪水则从那根管道里流了出来。但因为有小香在身边,春妮的母亲赶紧摸了一把泪说:“总算熬出头了。”
看了春妮的母亲一眼,春妮的泪水也开始在背后的某处酝酿。因为现在春妮才明白,其实人生也自已长了一张嘴,春妮用她的行动说服了母亲,这些年过来,母亲对春妮的态度转过了一百八十度的弯道,驶进了宽阔的地方。
小香说:“刚才我还在说,还是春妮好啊。”
春妮的母亲说:“小香你和春妮说会儿话,我去弄饭。你们就在这儿吃。”
小香说:“你忙吧,我又无事,专门来陪春妮说说话的。”
春妮的母亲就去了那边灶屋。春妮的父亲和捡宝则依旧坐在春妮的面前。春妮的父亲老了许多,白发在他的头发里刺着春妮的心,额头上的皱纹里填满父爱。捡宝则被光阴抽成了大小伙子。个头已经超过了春妮的父亲。嘴上一圈胡须看上去似乎虚假,也似乎在掩盖着什么。他坐在那里,眼里对春妮举着笑,也似乎是在探索着适合的话。
这时春妮的父亲问:“几时报到?”
“在家里有三天时间。”
“需要我们准备什么吗?”
“不需要。报到的时候提前给我们预付一个月工资,我买点日常用品就行了。”
春妮的父亲说:“那也行,到时还带点钱去。”说过,春妮的父亲就站起来出去了。
捡宝依旧举着他的笑,还是没有拣出合适的话来。
春妮转过身把小香的辛勤拉到身边,摸了摸他的胖胖小手说:“姑还没拿工资,也没给你带吃食。”
小香说:“说些子,到时不知要吃到姑的好多好东西哩。”俗气随着她的话也泻了一地。
春妮便转身问小香:“家里有些什么变化?”
小香说:“屁的变化,人人都得了钱病。公路通到那里,山就被削到那里。挣不到钱的就偷。耕牛关不住。苞谷、小菜什么的都长不稳。”
春妮说:“报案呀。”
这时捡宝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报案也没有用。案子太多,破都破不过来。”
小香说:“现在当干部的也在自已挣钱,哪管得了老百姓?”
“你奶奶还好吧?”
“嗯。我现在才明白,奶奶的决定是正确的。她的晚年还算过得不错。”
“嗯。焦磊大爷是春妮们村的真正智者。”
“噢,对了。集体的东西全买光了。保管室、猪场、卫生室统统卖给私人了。”
“……”
黑夜被他们说到了眼前,电灯在头顶上轻声细语。这时春妮的母亲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春妮,和小香来吃饭。
小香则站起来,拉起她的儿子就往外走:“不吃了,我是看见春妮回来专门来和她说说话的。”说过又对春妮说,“我们这班人还是你行,真羡慕你。好,走了。有时间上来玩呀。”
“好的。”
小香就拉着她的儿子走了,只留下黑的夜和不可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