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春妮则带着她的影子抬腿去菊英姐家。过完早的鸟儿们生长出游戏的天性,它们不再寻找虫子,只在身边的某些枝头上跳跃着,歌唱着。知了们在早晨的阳光里开始练习嗓子。远处的青山依旧骄傲,挺拔,把启示高高地摆在那里。
来到大妈的屋旁,见埋阳阳的旁边果真添了一座新坟。已经干枯的黄土无辜地堆在那里,依旧看不出善恶的分界线。柏树、板栗等杂树都在静静地生长,每一个叶片都绿得失去了真实感,但它们一律地懒得看那黄土一眼。
远处的天空经过了过滤,只有无邪的眼睛看着大地上的一切,没有任何思考。
但酸楚却在春妮的心空里生长了出来,大伯的一生随时都握着一把大刀,那大刀并没有砍向别人,而是谋害了自已。他活着的时候其实已经死了,因为他把他生命中的那个生命给杀死了,他活着,只是活在他自已的躯壳里。他是一个没有内核的人,形同于没有米的核桃壳、板栗壳、谷壳之类。这是不是就是那个躲藏在背后的世界在起着作用呢?那个世界是不是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真实世界?抑或说幸福的世界呢?可是春妮拿不准。酸楚在心的天空下乱成一团,她的思维显得软弱无力。只是她知道,她的内心深处没有悲痛,甚至有一种庆幸,庆幸大伯那个可恶的家伙终于死掉了。竟然是自已栽到茅坑里淹死的?
就在这时,那边的苞谷地里传来的一声呼喊声就切断了春妮的思维线条。扭过头,才知道,喊声是一个孩童的声音,那显然就是菊英姐的儿子和平发出的欢乐叫声吧。抬脚朝前走去,果然,大妈和菊英姐正在门前的苞谷地里锄草。大妈包着白头巾,菊英姐戴着草帽。随着她们身子的每一动作,一种温馨与塌实朝春妮这边迎面吹来。她的儿子和平就站在她们前面的那棵核桃树的阴影里玩耍。朝他们走去,思维线条重新接上,倘若真是这样,我又怎么在我的生命之中,找到那条通往内核的道路?现实里的道路可以开辟,内心里的道路用什么去修筑呢?
来到身边,春妮叫了一声:“大妈,菊英姐。”
大妈和菊英姐抬起头,见是春妮,好心情就快速地从深处来到脸上,笑着说:“是春妮呀。来来来。”说过,菊英姐和大妈放下薅锄就朝和平那边的那棵核桃树走去。
和平先前的快乐被春妮的到来割断,在那里立成树桩,向春妮投来疑惑的目光。
菊英姐则赶紧对和平说:“叫姨。”
和平听话地叫了一声:“姨。”
稚嫩的声音一下子牵出春妮心里更多的快活:“长这么大了?今天没上课?”
和平说:“放假。”
来到身边,发现大妈和菊英姐终于找到了自已的魂魄,脸都变得柔和起来。大妈的皱纹深处再没有苦难的影子。只有微笑的纹路在上面盘旋。她从头上取下头巾摸了一把汗,问春妮:“几时回来的?”
“昨天。”
菊英姐的脸则被岁月心疼了一次,又回到了光鲜的时代。尽管鱼尾纹清晰可见,但青春的尾巴并没有潜入海底。她用手指了一下身边的岩墩,意思是让春妮坐下。接着,她自已先坐下,一边用草帽煽风一边问春妮:“考得怎么样?”
春妮说:“还算行吧。”就挨着她坐了下来。
菊英姐累得黑红的脸上就更是花儿朵朵:“好好好,你到底为我们家族争了一口气。”
终于,春妮在那花丛里再次捕捉到了姐姐的关心、善良和骄傲。
大妈说:“我原来就说春妮长大了有出息的。”说着,就从开水瓶里倒了杯茶,给春妮递了过来。
见他们这样,春妮的心里也开始挂果,她们终于摆脱了恶魔的纠缠,剩下的就该是她们自已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