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到夜幕盖住乡村,他们撑灯吃过晚饭,刚在火垅里坐下来,已丑大伯推门进来了。已丑大伯似乎年轻了许多,胡子理得光光的。头上戴着东北帽,脚上穿着大头皮鞋。看样子,显然是被新的生活重新打扮过。也或许是新的人间温情给他又补充过营养。对于这样一个春妮曾经仇恨过的,春妮发现随着父母对于事实的承认,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春妮内心的仇恨也渐渐地变淡了。
一进来已丑大伯就说:“啊格咋,今年怎么这么冷呀?”
春妮的父亲说:“快来坐。”就赶紧站起来给他让座。
坐下,装了烟,递了茶,已丑大伯说:“我是专门来接你们二十四的去给我帮忙的。”
春妮的母亲问:“有什么事?”
已丑大伯说:“干脆把董松和小香的事办了算了。”
父亲问:“拿到手续了?”
已丑大伯说:“拿到个屁。反正拿不拿得到,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手续不手续的无所谓。”
“那是。”
“也只把队里的人和两边的亲戚都接一下。玉梅得帮忙蒸饭,大桥得帮忙打大盘。”
春妮的父亲和母亲都应下来。已丑大伯又说:“春妮和捡宝你们也早点去玩。”
春妮和捡宝也应承下来。已丑大伯就告辞走了。
但他的背影还没从门里彻底消失,春妮的意识却开始拍门了,董松和小香的婚事确实是消除了一场人间仇恨,胖胖婶,丽英婶,已丑大伯和程涛大叔从此成了亲家。但他们急急忙忙地奔向婚姻,奔向生活的深处到底想抓住什么呢?
腊月二十四,父母一大早就去了已丑大伯家。春妮和捡宝一直挨到下午才去。一爬上董松家的稻场坎,就见来了不少人。稻场的积雪已被铲除,人们被亲热拥抱在一起,正在相互打着招呼,那脸上的笑容全是开在隆冬里的梅花。门口支起了响匠台。响匠师傅们正在吹着迎客调。支客司是明非大伯,他正站在大门口迎接进门的客人,那脸上也同样是梅花一朵。
他们进屋同一些人打过招呼,突然发现人群中站着小草。她背着一个小孩子站在人群中间。多年不见,岁月已把她培育成了大人。只是岁月对她格外照顾,她长得健康、壮实,成熟的丰韵从她那件新棉袄里成群地钻了出来,那张丰满的脸上也铺着平静,没有生活苦难的影子在上面横行。惊喜与亲切立刻从春妮心里涨潮,她挤到她身边叫了一声:“小草。“
小草发现是春妮,笑着叫了她一声:“春妮。”
春妮问:“这是谁的孩子?”
小草说:“我的呀。”
又是一声惊雷在心的天空下炸响:“你的?你多大?”
小草说:“比你大二岁。”
“孩子多大啦?”
“刚满一岁。”
望着小草那张平静而坦然的脸,春妮的惊雷继续炸响,就再没力量同她说话了。小草则背着她的孩子又去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