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饭,吃过,黄昏吞噬乡村,黑暗随之赶来将乡村的一切卷走。但期待中的爆炸还是没有到来。他们再次在稻场里坐下来,恐惧的身影似乎在某处长大,抓紧了他们的心。他们比先前挤得更紧。捡宝几乎都快扑到了春他母亲的怀里。
就在这时,声音又从各个山头朝他们围困过来,将寂静的村子打得粉碎。原来,是有人怕死,从屋里跑出来爬到了树上。呼喊声、惊叫声、树枝断裂声在漆黑的夜里到处涌动。
他们对面山包上则传来了树木砍伐时的痛苦呜咽。接着有人大声说:“程涛,你们的新婚还没结束,还要在树上绑个床呀?”
程涛大叔说:“当然,要死就死个痛快嘛。”
原来,是程涛大叔在对面山包上砍伐树枝。他大概是想在树上绑个床,这样躺着舒服些吧。但没有听见阿香婆和小香的声音。她们似乎是从他们视线里消失掉的烟。小香放了暑假,也一直没有见过她的身影。她们是在暗处疗伤呢?还是在积蓄能量等待一场大的爆发呢?
接着,丽英婶埋怨程涛大叔的声音从那边漫过来:“你睡着了掉下来怎么办?”声音里的温柔和关切到处荡漾。但没有听见程涛大叔回话。
有人就又说:“地球要爆炸,你就是爬得再高也救不了命。除非你爬到天上去。”
程涛大叔说:“你莫说哩。如果剩几个山包不炸,说不定真能活下来哩。洪水泡天的时候不是还剩下两兄妹吗。”
笑声就打着赤脚朝他们这边跑过来:“你的意思是说都死了就剩你们两个?地球上的人又靠你们两口子生?”
程涛大叔说:“光靠他们生肯定忙不过来。就学他们两兄妹,用泥巴做吧。人不都是泥巴做的嘛。”
就在这时,焦磊大爷的鼓声和苍老的唱腔又穿越黑暗淹没了一切:
做了啊一辈子事嘞,
到头来啊是死事嘞。
做了啊一辈子人嘞,
到头来啊是死人呐。
……
有人吼叫起来:“邪子,你唱的什么狗****呀?”
但焦磊大爷却稳坐在自已的世界里,没有受到干扰,鼓声和唱腔依旧在黑暗里哭泣着,悲愤着。但接着,他的声音却被更大的吼叫淹没了:
挨姐坐,对姐说,
拣个棒棒戳姐脚,
戳一下,她没惹,
戳二下,她没说,
丢了棒棒用手摸。
这是男声女腔的五句情歌。黑暗的乡村再次被撕裂出巨大的口子,沸腾起来。这儿那儿的歌声、笑声成为乱雀,到处乱飞,乱撞。地球末日来临的恐惧早已挥发一尽。但在人们巨大的狂欢里,春妮却不能成为其中的一名演员,因为望着黑暗里的虚空,她总觉得某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哪儿成形。这一定是人为的一场智力游戏。人们只是被动的演员而已。可是,导演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导演这处荒唐的闹剧?
折腾一夜,狂欢一夜,也没见地球爆炸。当新的曙光穿透黑暗来到山村时,就彻底洗去了人们内心的恐惧。人们又笑着、骂着进入到了旧的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