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眼，时间把春天搬进山里，万物和人间生活都在蓬勃生长，明处、暗处的力量都在显现。春妮也突然发现她的身体悄悄地闹起了革命。****似乎吃错了什么药，一天一天长大，慢慢就结成了两个青涩的李子。阴毛羞羞答答地钻出了不毛之地。声带丢失了童音，似乎还没有找到落脚点，变得尖细。但她身体的革命注定是不彻底的，生命之门永远只对她开出一扇，只有一个排尿孔让新陈代谢得以循环。其它的大门永远紧闭。不可能有初潮。这种半途而废的革命，让心里兀自生出了虚无感、恐惧感、孤独感，它们混杂在一起，让她的精神也失去了清晰：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呢？抑或什么人也不是？未来会发生什么呢？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呢？我希望的灯火会熄灭吗？
这天放学回家，春妮一进屋就发现她父亲坐在堂屋里，腿子上绑满了纱布，比水桶还粗。歇在那里似乎张开着大嘴，一下子就把她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吞没了。恐惧翻越山头，一下子就擒住了她：“爹怎么啦？”
就连长着一颗野心的捡宝和刚才还在嬉闹的春风也突然停止下来。捡宝傻站在门口。春风则静止在空中。只有春妮的母亲在灶屋里弄饭的锅铲声不间断地传出来。
父亲的脸上倒是歇着坦然，说：“看把你吓的。我又没死。”
这时，春妮母亲的声音从灶屋里传出来：“春妮极小就蓬你。看来女儿只喜欢爹没说错。”
母亲这话很快就牵出了春妮的父亲内心的幸福感，那幸福感密密麻麻地铺在他坦然的脸上，眼光就更是比水柔和，望着春妮说：“我没事，只是腿子打断了，不会死。”
父亲这话一说，春妮和捡宝内心的恐惧都被赶跑了大半，但随之而起的担忧却在春妮心里呼啸而出，瞬间就填满了所有的空间。因为她父亲是家的顶梁柱，现在遭了难，她的书还读不读得下去呢？顺利读书可是树在她心里的顶梁柱。而她的顶梁柱则是靠她的父亲那根顶梁柱给撑着的。她母亲一直都希望把她的那根顶梁柱给撤除掉，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现在她父亲的腿子骨折了，她会不会借这个机会撤除呢？母亲那颗大脑里除了乱草就是乱草，她不仅无力除掉，反而得在那些乱草的覆盖下残喘。
春妮没有做声，和捡宝走进屋。捡宝就把书包往桌上一扔，蹲下来按住春妮的父亲肿成水桶的腿子：“疼不疼？”
父亲就笑起来：“你个傻子？能不疼吗？”
“怎么搞的？”
“坎子上的石头掉下来砸的。”
这时，春妮的母亲的声音再次传出来：“春妮不读书了，回来服侍你爹。我天天要出工，忙不过来。”
母亲的声音并不高，但却比乱斧还恶毒，春妮的心一下子就被砍出血，泪哗地一下就流出来：“不行。”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都十四岁了，在屋里帮做些杂事。”
这时父亲说：“回来搞什么？小学毕业只差二三个月了，回来做什么？你们不管我，每天饭熟了给两碗就是。”说过，又鼓励春妮，“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让你读。你凭你的能耐读，能读到哪里我就把你送到哪里。”
父亲这话一出，就洒下了阳光和雨露，一下子就把春妮刚刚死掉的心养活了。春妮用力点了点头，泪的泉眼也随之截流。
母亲说：“那就照顾几个月。直到你爹能走了你再去读。”
自从和春妮的父亲和好之后，春妮就发现，她的那种野性正在复活。而且感觉已经睁开了眼睛，就差强壮筋骨横行霸道了。她显然是想试图把生活拉到过去的轨道上，主宰一切，把她和她父亲都当成废物扔掉。所以听了她的话，沉睡时间不长的反抗又开始在春妮心里苏醒：“不行。我就要读。”
“你还犟？”
“反正我不回，打死我也不回。”
春妮的父亲说：“她回来搞甚子唦？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父亲这样一说，母亲就不再坚持了，但怨气却积成浊流，还在找着出口：“你生死要读书，我看你到时吃书啦。”
“我就靠书讨饭吃。”
春妮的母亲说：“你唦。你要能靠书讨饭吃，我把田字倒立起。”
捡宝说：“田字倒立不还是田吗？”
这话一说，就把所有人的笑逗引了出来。笑声开始在屋里四蹄乱跑，春妮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迫降，站到坚实的大地上。因为这一回合春妮胜利了，而且是决定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