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终于在秋收时节涌出地表,汹涌而来了。又是出在大伯身上。这天放假,春妮正在屋里做家务活,胖胖婶突然跑来说:“春妮,快,你大伯快把你大妈打死了,叫你妈赶快去解交。别人解不下来。”
胖胖婶就站在稻场里,脸膛累得黑红,类似于天边那匹大胡子骑的枣红马。焦急在她眉眼里聚积成火烧云,一下子就烧燃了春妮的心,她母亲不在家,去小香家给阿香婆扯倒眼眨毛去了。
胖胖婶就跺了一下脚说:“哎呀,那你就赶紧去找呀。再迟你大妈就真没命了。”
春妮只得从屋里跑出,脚上带上弓箭,朝小香家射去。
还只射到小香家,就见阿香婆正弯着腰在屋外的稻场里忙着什么,春妮赶紧递给话去:“阿香婆,我妈呢?”
阿香婆抬起头说:“和你丽英婶到溪里摘羊桃去了。”
阿香婆的话赶出了春妮的更多焦急,春妮急得一跺脚,又朝回跑。跑到前面的包上,就亮开嗓子冲着溪沟大喊:“妈,妈。”
声音带着春妮的焦急,快速地跑遍整座峡谷。但春妮的声音却在峡谷里撞得粉碎,没有听见回音。秋后的大山在对面坦露着胸脯,为忙碌了一个春夏的收获而欣慰。午后的阳光普照在每一寸山峦上,正在梦想着未来。一切的一切都根本没把春妮的焦急当回事。而时间那东西却又分身有术,一分一秒地从春妮的身边溜走,她的意识就绷成了弦,大妈会死吗?妈去又怎么能劝住大伯?大伯就真能听妈的话?
弦越绷越紧,春妮只得扭头往大妈家跑去。
跑到大妈家,却发现大妈家已归于了平静。没有欧打和喊叫的声音传出来。草屋在天空下可怜兮兮地垂着眼。炊烟也已死绝,没再升起。但空气里却飘着不详与死亡的气息。
快速跑到稻场里,就发现阳阳在稻场里惺成树蔸,一双呆痴的眼睛望着前面的某个虚空,自言自语地说:“我爹是猪,我妈是苕。嘿嘿,嘿嘿。”
哗地一下,春妮的泪就又快速地沿着渠道涌了下来。长时间不见,阳阳的那个外壳却依旧在岁月里不停地疯长,已经长成小大人了。只是他已完全不是人样。一身衣服比烂麻袋还破。头发也无人整理,全成长了一把乱草,硬硬地抻在空中。看上去完全成了野人。一只脚穿着一只破鞋,另一只脚却打着赤脚。只看了一眼,春妮就赶紧移走了眼光。因为他这个样子,牵出了她的大把同情和怨恨。它们一齐堵在喉头,喉咙已经硬成了铁。而她的意识则明白,这一切都是大伯那个魔鬼造成的。是他让阳阳的大脑失去了指挥。而他却还没有醒悟,还在亲手毁掉一切,把所有的怨气都出在大妈身上。阳阳无人料理,显然是大伯抽走了大妈生活的信心。
屋里有声音传出来。不大,听上去是文火,没一句话能听真切。走进屋,就见十多个乡亲围在大妈卧室里。刚才的交显然就是那些人解下来的。只是他们全都默站着,似乎意识已经被刚才的一切给粉碎,不能进行思维了。人群里也没有大伯的身影。大妈就躺在对面的床上。但人已经被折磨成了一床破棉絮。头发也成了一把蓬乱的野草。眼睛、鼻子、嘴唇都肿成发面包子,几乎认不出大妈的模样了。上面的血迹已也洗净。泪水在她脸上咆哮。但大妈依旧还在用最后一丝力气为自己喊冤:“我怎么对不起他呀?那些年他在外头浑搞,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可还是不满他的意啊。这些年老了,他没职没权了,威风不起来了,那些女人没一个理他了,他就拿 出气呀。他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大妈的声音锐利地划着他们的心。守在身边的人们谁都没有开口,只有同情与悲伤把屋子塞得连缝都没有。
“现在上头把村里的支书换成了德贵,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就把我往死里打呀……呜呜。我还怎么活呀?怎么活呀?”
大妈绝望的喊叫,一下一下地撕裂着春妮的心,她感觉她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了,就转身往外走。因为大妈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她守在这里也毫无用处。
走出屋,屋外的阳阳也还是先前那个傻站着的树蔸,一个人背对着大门自说自话,嘿嘿傻笑。春妮也再没有望他,出屋就大步朝那边走去。
但怨恨却从大妈刚才撕裂出的豁口里涌了出来,大伯那个魔鬼为什么还不死?因为大妈刚才的绝望喊叫捅穿了大伯暗河。原来,他是见德贵接替了志远大爷,而彻底发狂的。德贵是供销社那边六队的人,比大伯更年轻,更有文化。是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德贵的上台,自然就标志着大伯的野心再也没有可以施展的舞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