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谁能回答春妮。抬头看看天,发现星星在落泪。远处的大山们也在黑暗里愤怒。就连眼前的煤汽灯也在伤心,泼出惨白的光。
人群里也有良心在发芽:“这就是土飞机呀?”
“整人这么整那不把人整死呀?”
但这些芽儿却还是嫩芽,很快就被打断,被其他的声音掩盖。
大伯则和那几个上级来的人站在主席台的一侧,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威严全是一块块的钢板,没有丝毫的缝隙。因为隔得远,看不清大伯眼里兴奋的蓝光。但可以肯定,现在他心里肯定正在喝蜂蜜,一直甜到了心尖子。
接着,先前跑累的两个人被换下,立刻又换上新的基干民兵架着志远大爷和地主们继续奔跑。
志远大爷和地主们已经被他们整成黑蚯蚓了,脸已经累得黑成了墨汁,汗珠在撤豆子,喘息声盖住了一切。似乎生命的弦已经崩到了极限,随时都可以断裂。
泪水哗哗从春妮眼里涌出来,模糊了她的双眼,心里的恶血也在翻卷,只是她一直坚持着没有尖叫出来。
但人群里的尖叫声已经此起彼伏了,不少人已经超越了承受的极限。
这样又跑了两圈,就看见跑在最后的两个地主啪地一下就一头栽了下去。后面架着的基干民兵猝不及防,也险些跟着摔倒。就在倒地的同时,他们松开了双手。
接着,人群里就炸了锅,后面的人直往前挤,一浪一浪地压过来,谁都想跑上前看个稀奇。但是倒地的地主们则没有再站起来,松手的基干民兵再次把他们抓成小鸡,提到半空里,但他们明显地已经死了,脸比白纸还白,嘴里翻着白沫,瞳孔已经散开,喘息的声音也早已熄灭,比春妮当年看见的鬼还要恐惧。春妮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心则已经爬到了喉咙口,随时都会跳出来。
“出人命啦!”
“搞出人命啦!”
“……”
终于彻底炸锅了,呼喊声、惊叫声、咒骂声、痛哭声此起彼伏,看稀奇变成了被恐惧所恫吓。无边的恐惧正从黑暗的天边开始收网,向每个人罩来,夼住了所有人的意识,捏住了所有人的神经。紧接着,人群再次变成潮水,朝着各自家里逃去。
春妮也跟着流动的人群,借着他们的灯光朝家里飞跑,但还是觉得恐惧是一只巨手,紧紧地抓住了春妮的每一根神经,每一道生命的根系,似乎快要把她捏扁。
这样跑回家,还是没有见到她的母亲和捡宝。而家早变成了恐惧本身,它们就呆在黑暗的每个角落里,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出来把她一口吞食。春妮便飞快地走进卧屋,钻进了铺盖。可是钻进了铺盖,恐惧却还是无处不在。她感觉地球似乎正在脱离轨道,向着可怕的深渊坠去。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人就这样被活活整死,这个世界还有救吗?
好在那边很快传来了开门声,春妮知道是她母亲带着捡宝回来了。悬在喉咙口的心,这才慢慢朝肚里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