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太阳就睡醒了,从东边山上一爬上来还是那样公正、无私、新鲜、光芒万丈。但它却再也带活不了春妮的心情了。因为躲过了大人们的毒打,保住了小命,但另一个更严重的恶果却已成熟。它们实际上是昨天就成熟的,只是因为他们被恐惧、焦虑所捆绑,没有注意到罢了。这个恶果就是春妮的秘密被公开,春妮的母亲偷人生野种的家丑被公布于众,一下子就让她成了同学们的活靶子,他们不仅会彻底抛弃她,而且会把她射杀死。她还怎么在学校呆下去呢?所以吃过早饭,春妮心里的犹豫就渐渐地复活了,一如成了进退两难的老鼠,跑来跑去的找不到出路。她想去学校把自已摆成靶子,让他们射杀死。也不想做一条软弱的青虫,被他们用脚踩死。
这时,屋外传来了小香的喊声。
从屋里出来,就见她正爬上她家稻场。春妮便望着小香说:“我不想去学校。”
小香说:“走哟,不去又要挨老师批。”
春妮的母亲恶毒的声音也随后砸出来:“管得你给我逃学试试看。”
春妮没有做声,只好一拐一瘸地走下阶沿。
春妮走路的样子也下子掏出了小香的惊讶:“你怎么啦?”
春妮没有做声,只是无声地挽起裤脚,把一双膝盖露出来让她看。
小香见了,眼睛里的同情迅速淌成湖泊,也没有做声,而是走过来无声地搀扶住春妮,朝学校走。
走下稻场,小香说:“你不和董松搞唦,他本来就是个野家伙。”
“我又没惹他。”
“他惹了你,你不理他,他不就起不了劲了。”
春妮没有做声。因为这只能是小香的想法,她或许会那样做,但春妮不会。她的性格里可能是钢和铁,不会缠绕,只能折断。不过她的胳膊、呼吸却是小怀炉,捂暖了春妮的心。或许,她的心就是豆腐做的吧,又柔软又洁白。
这样来到学校,一爬上学校的操场,同学们的眼睛就一起朝春妮杀过来了一片刀子。震惊、恐惧、疑惑、好奇、幸灾乐祸等等情绪组合出的一片刀光,春妮的心被刺得一点点紧缩、躲藏。赶紧低下头,朝教室走去。
小香一直把春妮送进教室,然后才对春妮说:“我到那边去了呀。”
春妮点点头,没做声。小香就走了。
接着,教室里的一片刀光就又风生水起,朝春妮杀了过来。他们在各自的座位上呆坐着,锋利的刀光寒光闪闪。谁也没有做声。似乎呼吸也被捏断。空气被刀光杀绝。她感觉她的咽喉被扼住,快要窒息了。好在这时集合铃声响了,大家才又清醒过来,插翅朝操场上飞去。集合铃声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站好队,杜骏校长走到队列前,那张刀条脸上堆着比煤层还厚的威严,强调说:“昨天,董松、阳阳、春妮严重地败坏了学校的风气,到社会上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但鉴于他们是初犯,学校决定暂不开除他们,以观后效。但从今天起,请同学们引以为戒,记住教训。谁要再不听从指挥,到社会上败坏学校的声誉,就不用我们老师请了,你就自已回家去,再不要到学校来。”
杜骏校长的声音是一把锋利的斧子,严厉的声音砍得到处都是。但只有春妮知道,这是个人形的狼。他的威严、做作、故弄玄虚,不过是他装出来的。背后就是一堆稀屎。
扭过头看去,发现竹芳老师就站在他们一年级前面的右侧,那张好看的脸上依旧是风平浪静,有山有水,自信满满,招摇撞骗。东海老师则站在杜骏校长的左侧,脸上依旧是郁郁葱葱的忧郁。
集好合,来到第六生产队,学校杀掉三只鸡,果真镇住了猴,秩序好多了。再无人把苞谷棒子扔成手榴弹、炸弹。也没有惊叫声、呼喊声冲天而起。但另一个无声的行动却成了洪水,迅速泛滥成灾,同学们一个个都远离春妮,嗖地一下跑到了离春妮几丈远的地方。
望望眼前堆成山的苞谷垛,苞谷们也是一脸木然,没有同情春妮。但春妮心里明白,这就是她该有的命运。她早就被世界抛弃掉了。秘密摆到他们面前,他们自然把她当成了怪物、瘟疫,怕她给他们粘上霉气,传染病毒,使他们一个个也成了石女。
大家一离开,春妮自然就成了孤岛上的飘浮物。伤害大踏步地钻进心里,一点点割着她的心头肉。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强忍住眼泪。这时,小香无声地走过来,坐到了她的旁边。接着,阳阳也走过来,坐到了她的另一侧。她知道,他们是在用无声的行动支援她,安慰她。
他们没有做声。春妮的语言也被同学们的伤害割尽了,说不出话。但他们撕裂苞谷壳发出的轻轻细响,却还是变成一双双温柔的双手,把她受伤的内心渐渐得到安抚。呼吸也渐渐变得顺畅。裹满伤心的泪水也通过它自已的管道回流到了它该去的地方。但她心里的伤口处却还在不停地渗血。因为她知道,他们的支援没有用。秘密已经扩散,世上没有一双可以回收的手。人性中的善良,也不是一把镰刀,可以割尽恶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