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松和阳阳终于从东海老师寝室里怏怏地走出来。他们的脚步声踢破了黑夜。看样子走得很急。
一看见他们的身影,春妮就知道,另一个在夜的某处暗暗生长的严重后果已经瓜熟蒂落,只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们了。董松的手里拿着一个手电。光线也只是死猫的眼睛,根本就推不开黑暗,照不清道路。他们曾经的活力、野性全部被耗尽,要么是被东海老师彻底收服,要么就是惧怕越来越近的另一个后果。
春妮冲着那个死猫眼睛说:“我在这儿。”
董松和阳阳走近,都没有说话。他们的身影和眼神也全被黑夜掩盖着。
他们都没做声,默默地向家里走去。
无边无际的黑夜笼罩着一切,星星和月亮也没有拿出它们的同情,一线光亮都没有露出来。他们连遗落在山里的萤火虫都不是。老师们根本就不顾他们的死活,根本没想过他们回家还看不看得见。东海老师的手电筒,几乎等于零。他们往前走,路边的石籽、草茎让他们摔了一跤又一跤。倒是夜风起了劲,满山练习着它们的臂力。树们、草们在风里轻轻地哭泣,但也无法挽留衰老的脚步。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即使是摔了跤,也得自已爬起来,重新上路。或许他们都在共同寻找同一答案,如何对付大人呢?
这样走了一程,就见前方树林中的火光撕破了黑夜的一角,并有声音突破黑暗从那边传过来,
“董松——”
“阳阳——”
“春妮——”
他们都听清了,是春妮的父亲,大伯和已丑大伯的呼喊。
他们的呼喊把黑夜撞得东倒西歪,落进他们心里全是魔鬼的嚎叫。他们的嘴也被封住,答应不出。腿子已经提前颤抖不止。
但大人们呼喊的声音就是顽强地砸过来,背后的焦急、愤怒吐着蓝色的火焰,他们只得都应了声:“唉。”
声音刚刚一送过去,大伯恶狠狠的声音就撕破了黑夜:“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黑恁时候还不知道回去?”声音比炸雷还响,又长着狼的眼睛在黑林里乱窜,他们没有回话。
再走到一片密林里,他们就汇合了。大人们都举着火把,脸在火光里膨胀、开裂:“你们到底在搞什么?说。”
“被老师留住了。”
“为什么留住了?说。”
“快说。到底什么问题?是老师的问题我们现在就找老师去。”
他们的吼叫让地皮都颤抖了,旁边的树们似乎想躲闪开去。但他们知道,打死也不能说。说了,不打死也会打残。但阳阳胆小,首先开口说了:“董松欺负春妮。”
“为什么欺负她?”
“他说他是石女。”
已丑大伯首先咆哮起来:“你格狗日的瞎嚼!”就将手里的火把朝董松打去,呼地一下,火把熄了。
董松的喊叫声顿时惊破了天:“他们两个欺负我,把我压到苞谷里就差把我压死了。春妮也说了我坏话,说我妈偷程涛大叔给我们家当奴隶。”
春妮的父亲和大伯也一起行动起来。春妮的父亲扑向春妮,打春妮耳光:“你个死秧子,就是不听话。”
大伯则抬腿朝阳阳踢去:“你去死吧。”
春妮的父亲下手很重,春妮的耳朵嗡嗡直叫。
阳阳被踢翻在地。顿时,春妮和阳阳就一起加入哭喊之中。眼泪奔涌成河。
阳阳一边哭一边喊:“董松也说二妈偷人……”
但阳阳或许是因为胆小,没有把话说完。这个时候,春妮知道她也必须把真相说出来:“是董松先欺负我,先拿苞谷打的我,难道我不能还手吗?他骂我是石女,说我妈偷人下野种,难道他不应该挨打吗?”
刹那间,大人们被彻底激怒了,他们的野性被焕发出来,一个个成为饿虎,扑向他们拳打脚踢。瞬间就把密林变成了杀场,
“王八蛋,老子今天打死你。”
“狗日的,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
大人们打红了眼,怒吼声震天响,手里的火把打飞,拳脚挥舞成魔杖。他们很快就被打成肉泥,瘫在树林里,绝望的嚎叫彻底统治了整个村庄。
春妮发现她被她父亲打出了鼻血,鼻血涌成小溪。身上的每一处都被他手里的火把,双腿踢遍。这儿,那儿的疼痛撕裂着意识,又变成钢钻进朝心里钻。好在火把全部打熄后,黑暗短暂地救了他们。他们只得停止欧打,重新聚到一起点火把。粗重的喘息也都吐着毒汁。火把燃了,火光重新照见眼前这片密林,他们又忽上来,把他们抓成小鸡,拧起来,押着朝家里走去。
路上,他们的哭喊依旧在撕破黑暗。大人们的咆哮依旧在继续。但疼痛、恐惧、仇恨包裹着春妮,世界退去,意识无法接收到他们的骂声了。
不过长路还是吸尽了他们狂风暴雨的哭喊,他们的嗓子喊破,装泪水的泪井里也被抽干,再无眼泪可流。他们的哭喊就变成了低声的干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