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日子,一直是呆在春妮前方的小猫。无论它乖与不乖,它都跑不了。
这天睁开眼睛,春妮就将它捉在了手里。望着从窗户漏进来的阳光,它的小爪就在春妮的心里挠起痒痒,并一阵一阵地痒到生命最深处的那一根弦上。但那根弦弹出的却是二重奏,既有期待,也有担忧,父母会不会变卦,送我上学呢?因为这是春妮内心深处惟一的一盏灯了,他们会不会把这盏灯也熄灭?
翻身起床,屋子里只有寂静死皮赖脸地堆积在各处,父母还没有起来。倒是透过门缝挤进来的阳光,在墙壁上对春妮挤眉弄眼地笑着,似乎是预示着好的兆头。打开大门,早晨的阳光也在山头笑眯了眼。等待收获的田野,也是一脸的慈祥。她心里的期待,就更是曲曲折折地蜿蜒着,在心的山路上爬坡上岭,左冲右突。
接着听见身后传来响声,扭过头,见她父亲起来了。他的脸在晨光里一层层开放,问春妮:“等不及啦?”
春妮的父亲这样一说,春妮内心里的担忧就自动地做了缩头乌龟,钻进深处不见了,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今天只报个名,又不着急。”
“嗯。”
春妮的父亲就没再做声,大步去了那边茅室。
接着春妮的母亲就抱着野种出来,坐在堂屋里给他穿衣。野种正在吃他胖胖的小手,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看来,她的心情没有被虫蛀。她母亲的脸上看不出阴晴,只有那双手在追赶着时间,给野种裆里塞着尿布。然后将他装进背篓里,又抱起背篓叫春妮引着他玩。
春妮便过去乖乖地钻进背篓系里,背着野种在稻场里玩。希望不出什么意外。因为她母亲的权威,可以在瞬间射死春妮的希望,她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候惹她改变颜色。
春妮的母亲去火垅洗过脸,就进灶屋架火做饭去了。春妮的父亲解完溲也提着猪食盆出来,又走进了生活的深处。野种的好心情一直保持着,时不时地在背篓里跳跃,面对着虚无欢呼。炊烟从屋里出来,变成一匹匹野马,冲向天空去寻找草场。
接着,董松背着他的书包从屋旁跳出,对春妮说:“走呀。”
“我还没吃饭呢。”
董松脸上的笑就划过闪电,消失掉,又转过身对着那边喊小香。那天山包上传来了小香回应的声音。董松就说:“快点。”
小香则张翅飞成燕子,扑扑朝这边飞来。飞到稻场边,就大声对春妮说:“春妮,你今年上不上学?”
“上。”
“走呀。”
“我还没吃饭呢。”
“哦,那我们先走呀。”
“嗯。”
小香就和董松朝那边走去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春妮心里的焦急就一个个爬出来,垒成一个连着一个的大土包,密密麻麻地铺在心里,一直铺到喉管,干枯了。
再加上一年来,春妮内心里的自卑更强劲有力,一掌连一掌地把春妮与他们推得更开,他们之间似乎就装了一只弹簧,关系正由裂缝变成沟壑。而且她还发现,这一年来,董松和小香变了许多,身体里的某处丢掉了不少东西,某处又增加了不少东西。但到底丢失了什么,又增加了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但他们分明不是原来的小香和董松了。
好在春妮的父亲很快就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喊吃饭。才将春妮心里的焦急一点点地击落。
吃过饭,春妮的母亲拿出一个新书包递给春妮,嘱咐她自已把东西照护好,不要弄丢了。她脸上的威严还是干硬的土地,雨季似乎还遥遥无期。
但那个书包却把春妮心里的天窗打开了,喜悦从里面跑了出来。这是一个的确良布做的书包,是事前请裁缝缝上的。蓝色的布料似乎伸出一双双手,与春妮心里的喜悦勾肩搭背。她便从母亲手里接过,回答说:“嗯。”
春妮的父亲的脸则还是潮湿一片,他对春妮说:“走。”
他们便出屋,上了路。
一上路,春妮的心情就成了燕子,在心空里飞翔,朝着她的理想飞去。意识敲着她的神经提醒春妮,一定要好好读书,做一只雄鹰,飞更高更远,飞到自已的新世界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