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那边就传来了剁骨头的声音。梆梆梆的声音就把春妮的馋虫一条条给喊醒了,它们在她的肉体里、灵魂里乱窜,几乎所有的管道里都是它们爬行的身影。对自已的愤怒也在心里开始燃烧:我太不争气,为什么就不能抑制住猪肉香气的诱惑呢?
又过一会儿,大妈就提来鼎锅,取下炊壶将鼎锅挂到梭钩上,又吩咐春妮:“大些加把火。”
春妮没有做声,大妈就又去那边忙碌去了。春妮只得按照大妈的吩咐,往火里加进去更多的柴。可是加进去的并不是柴,而是加进的诱惑,火越大从鼎锅里翻出来的香气就越多,香气的手指就成为一根根铁手,已经将她的心搅成喷发的火山了。口水汩汩涌出来,只得一汩汩又咽进肚里。
煮熟,大妈过来提过去鼎锅,接着就传来鼎锅、碗筷碰撞的音乐,以及大妈走进卧屋服侍春妮的母亲时的轻声话语。只是听不清说的什么。那个野种沉入了梦香。空气里还是食欲、嫉妒和愤怒在翻卷。
接着,大妈就在那边喊春妮吃饭了。
来到灶屋,桌上依旧是昨天吃剩下的饭菜,并没有什么猪蹄肉,那显然是专门为母月子提供的。所有的肌肉、腿筋、肉汤和骨头都得变成奶水,奶水再变成营养,营养再变成肌肉、脂肪和汤汤水水,一点一点把那个野种喂大。两个家庭正在合伙喂养他们共同的希望。
碗筷正在两间屋子里敲出不同的音质。
吃过饭,大妈把春妮叫到跟前,一一指给春妮,说:“鼎锅里的肉,你只要热一下。饭我蒸好了,在饭甑里。等会儿你把饭打出来,放到饭钵里。到时热一下就行了。你吃的菜锅儿里还有,差了就自已弄。我过几天再来。”
鼎锅正恶狠狠地盯着春妮,饭甑一脸的淡然,菜锅儿一脸的汤汤水水。春妮这才知道,大妈所有的忙碌,不过是给她打的一个基础。照顾月母子的任务依旧是压在她肩上的大山,想摆都摆不脱。她没有望大妈,心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掏空了,就空着,没有回大妈的话。
大妈就冲着里屋说:“玉梅我走了。”
春妮的母亲在屋里说:“把你耽搁了哩。”
大妈没做声,捡了空背篓往外走。春妮扭过头看了她一眼,背篓上歇着的只有无辜。
接下来,春妮自然就是她母亲和那个野种的奴隶了。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小小的身子转得比转珠子还快,脚板踏成风车,做饭、端屎、端尿、喂牲口、扫地等等,一刻也不能停息,喘息抽成风箱,送走了一天又一天。
倘若这样倒也罢了,那从鼎锅里冒出香气的猪蹄肉,又带着一层恶毒,撩着春妮的馋虫,拨动她的神经,她就被它撩得日夜不安了。香气一拨动神经的琴弦,口水就哗哗泛滥,咕噜咕噜飞成瀑布,砸下喉咙,喉咙都快砸伤了。但她又必须绑紧她的意志力,不管它有多大诱惑,就是坚持不尝一口。
更严重的打击则是那个野种的哭声。他在奶水的滋养下,哭声响成甩在空中的鞭炮,噼哩啪啦地炸响。天空和房屋都被他炸得一闪一闪。就这样,他的哭声一次又一次撕裂春妮的意识,炸碎她的梦境。哭声歇息下来,炸飞的那些尘土就在她心里养育出了更多的悲伤。
而悲伤又是一头猛兽,它在春妮心里自行成长。竟然长得比她的身体还快,她听不见她的身体成长时的拔节声,细胞、肌肉成长的欢笑声,但她却听见了猛兽的咆哮。它们大口大口地吞噬她的快乐,长得膘肥体满,她只能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躲进卧屋里暗自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