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天就黑了。辛苦地闭下了眼。但大妈却没有回家睡觉,依旧在灶屋里的煤油灯下忙碌着,忙碌的身影和善良在屋后的墙上投出巨大的阴影。春妮回到这边火垅,看了一眼闹情绪的炭火又病歪歪要熄灭下去,也发现孤独满屋子都是,就洗脚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门哐地一声被撞开。扭过头,就见大伯和阳阳的身影打破了灯影。大伯直接走到了那边的灶屋里,声音里的急迫比鼓点还急,问:“还轻松唦?”
大妈说:“还好。”
而阳阳则推着灯光朝春妮这边走了过来,脸上的笑比灯光还明亮,幼稚与傻气从他那副白生生的牙齿里泄出来,泄满整个屋子,也泄满春妮的心房。春妮望了他一眼,便没有理他,继续去拿脚盆。因为他的笑让她明白,这是个不长脑袋的家伙。大人为他们后代身上栽上了共同的刺,他却还笑得出。
阳阳大概是讨了无趣,就没再过这边火垅了,脚步声很高兴地去了那边。
就是在这个时候,己丑大伯又带着董松来了。只是己丑大伯和董松没有到这边火垅里来。董松看见春妮,也只是冲着她做了个鬼脸,就跟着他的父亲进了她母亲的房间。她还沉浸在忧伤和悲愤的湖里,并没有对董松的鬼脸做出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春妮的母亲的声音从那边猛敲过来:“春妮,撮点儿火屎来。”
春妮的母亲显然是恢复了元气,声音的响亮类似于敲着的破脸盆。
“哦。”
春妮应了一声,就只得放弃倒洗脚水,站起来拿起放在墙边的一个破锅片,撮了火屎朝那边卧屋走去。
这是她产后春妮第一次走进她的屋子。窗台上搁着的煤油灯一脸的木然,只泼出一些昏黄的光。她母亲还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流出喜悦,一脸的鬼相。枕头边上放着一个布包裹,显然就是那个无辜的野种,她的灾难。
大伯、大妈、阳阳、己丑大伯和董松都坐在床前的火盆旁。看上去也像一群鬼影,朦朦胧胧的。
己丑大伯和大伯说了几句话,但说的什么春妮没有听进去。
董松和阳阳则一如一团泥巴惺在椅子上,春妮看不清他们的脸,也不知道他们呈现出什么样的神情。
两家人在这里汇合,显然是一件不太正常的事情。对大伯一家来说,他们来看望春妮的母亲,倒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为什么己丑大伯和董松也来了呢?但因为当年春妮沉浸在悲伤里,并没有对这个奇怪的汇合产生过任何的疑问。
火盆里面的火屎被时间吞噬了,再无热量发出来。
春妮将火屎倒进盆里,就听大伯对她母亲说:“坐月子的这段时间,苏美就来给你帮帮忙。”
春妮的母亲则推辞掉了。她说:“不用。春妮大了,能做些事。我做不动的就叫春妮做。”
但他们的话却是一把苦药,春妮心里的酸楚瞬即就哗哗流成涌泉,一直挂到了鼻尖,似乎是想找个缝隙钻出来泻成瀑布。泪水则在好几个管道里快速朝眼角奔来。春妮便赶紧从屋里逃了出来。因为她不想眼泪在他们面前掉下来。
出屋,泪就咆哮了。更大更多的悲伤也一齐抓住了春妮生命中的所有根系,她再也控制不住它们,回到火垅将锅片往旮旯儿里一丢,就大步冲进卧屋,钻进铺盖,任凭泪水泛滥成灾。苦难的命运已经恶毒地向她推了过来,眼前只是万丈深渊:
我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