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家具、农具、衣服、竿子、柴禾都在她的光芒里吓得躲躲闪闪。因为有了这么一个野种,他们的香火就可以传下去。她的屈辱历史就会改写,不会再是生娃不长眼的女人了,人前人后就可以把头昂到蓝天里去,高高在上。他们的未来就不会再是漆黑的深渊,而是一片灿烂的阳光。所以那个不要脸的东西的到来,长大,实际上就是给她翻案,长脸,往她的生命里注入越来越多的活力。
从此,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彻底变了一个人,不再是过去那个女人了,而是女王了。从身体里发射出来的活力似乎是岩浆,洒满房屋的每一个角落,大山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里。每天凌晨吃过早饭,她照样背上篾篓出屋,去地里参加收苞谷。那个破旧的背篓,就在她的活力里活蹦乱跳,抖乱了空气。而且一边走那张破嘴里还一边时不时地哼几句歌。所有的歌全都是紧跟时代的步伐,昂扬向上的,歌颂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只是她的声音非常难听,一如扔出的乱棒,歇在树上的麻雀、喜鹊们全都张翅飞向了远处。蚂蚱、蟋蟀、蜘蛛、蟑螂等昆虫们则全都躲藏起来。但她全然不顾,依旧把破烂的声音一群群扔出去。晚上收工,一天的劳动也耗不尽她的体力,那身上依旧跑出活力,屋里屋外乱转。
但春妮的活力却被那个不要脸的东西阉割了,一日一日萎缩下去。
曾一度消失的大伯也突然出现,闯进春妮的视线,劈开春妮的愤怒,点燃春妮的怒火,培育春妮的仇恨。只要他的身影一出现,春妮就赶紧逃开,从不与他正面相遇。即使偶尔正面相遇了,她也不屑一顾。从不望他,也从不与他说话。春妮大伯也当然无视春妮的存在,他也从不与春妮说话,甚至连望都不望她一眼。
只是他来得更勤了。那身烂肉一横进大门,也不再搞早请示晚汇报那一套,而是捡了扁担就去挑水,抡了斧头就去劈柴,拿起磨爪就去推磨,几乎所有粗活、重活全被他包揽了。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尾巴也夹了起来,身上不再有队长的权威、热衷政治的装模作样等等虚假、丑恶的东西冒出来。
做完了,他不再睡到她母亲的床上,而是拍拍手对春妮的母亲说:“我走了。”说过,也不管春妮的母亲答应不答应,就出屋,一如石磙一样滚进暮色之中消失掉。
春妮的母亲也不再客套,只简单地说一个字,哦。就照例又做她的事情。
分了苞谷,春妮大伯就用楂背给他们送上门来。时间一般也是太阳偏西,或是傍晚时分。背着那些苞谷时,楂背就在他身上呻吟,打杵就在他手里喊叫,汗水在他脸上流淌。背进屋,问春妮母亲倒哪儿。春妮的母亲说就倒堂屋中间吧。她大伯就噗地一下往堂屋中一倒。倒出来的苞谷还没推推搡搡地占稳位置时,又背着楂背出去了,她大伯也连口水都不喝。叭唧叭唧的脚步拍得很重,似乎稻场都在喊疼了。
有时,菊英姐、春妮大妈她们也帮送苞谷来。只是她们用的是二斗背。背篓在她们身上跳舞,苞谷在背篓里唱歌,汗水在她们脸上嬉笑。而且见到春妮,她们似乎忘记了上次的不愉快。菊英姐的脸上开了一朵花,洁白的牙齿露出她的喜爱,叫一声春妮。春妮也只好厌恶和火气扔到一边,赶紧上去给她们撑背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