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渐渐小下去,一片嘈杂声又起。整个堂屋里似乎飞进了千万只蜜蜂,嗡嗡地听不清他们说着什么,吵着什么。但春妮身后的声音却听得非常真切,董松,看你再满处跑不跑?再跑,就要和春妮一样的。
转过身来,春妮这才看清,胖胖婶和董松就站在她的身后。他们的脸在模糊的灯光里鬼鬼祟祟,变幻莫测。但胖胖婶脸上的严肃却类似于一个臭鸡蛋,上面找不出一丝缝隙。她望了春妮一眼,也只把春妮当成一块抹布,接着又对董松说,你看她白紫拉嘎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董松冲着春妮做了个鬼脸,显然没把他母亲的话放进心里去。
只是春妮没有笑。胖胖婶表面上是教育董松,实际上是当着众人的面指责春妮,埋怨春妮。春妮的委屈便一如蛇出洞一样,从心里爬了出来。春妮觉得自已太冤枉了。丢魂不丢魂,哪是春妮自已可以注意的事?鬼要拿走她的魂,她有什么办法呢?所以春妮没再理董松和胖胖婶,而是转身去看焦磊大爷,希望他能尽快把她魂夺回来。
但是焦磊大爷却还是像一堆冰冷的生铁,没有给春妮任何希望。他堆在那把椅子上,就宛如堆在那里的一堆枯柴。脸上的冷漠都生了锈,面对别人的笑声充耳不闻。那双灰白的眼睛望着桌上的煤油灯,似乎是想让那煤油灯开出一朵花来。旁边几个包白头巾的男人依旧牵着嘴同他说话,但他依旧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是鼻孔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望着这堆生铁,春妮心里的烦躁越来越凶恶,肠子都扭弯了:这个要死不活的老头子摆个什么谱呢?他能为我招来魂吗?
但春妮的烦躁和焦急都没有用,焦磊大爷丝毫都没有着急的意思,直到春妮的父亲再次上前给他们添了一遍茶,他们喝过,焦磊大爷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对程涛大叔和已丑大伯说:“搞吧。”便又拿上大刀和旗帜,又是砍又是挥地唱起来:
须弥山上有一家,姊妹三人会剪花,
大姐会剪灵芝草,二姐会剪牡丹花,
只有三姐不会剪,茅山山洞去学法。
……
这一次春妮是听懂了,焦磊大爷是在指挥他请来的神兵天将打仗。因为村里的男孩子和电影里的打仗就是这样子的。歇过这一阵,力气又回到焦磊大爷体内,他那指挥的样子确实有点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银白的胡须在灯光里飘着,确实有那么一点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意思。看着他这样,春妮心里慢慢塌实下来。想必他会把鬼捉住吧。
但随即,春妮心里的塌实又倒塌了。因为她看不见他到底和谁打仗。既然他指挥着神兵天将,为什么春我们看不见呢?打仗总归得有对手,倘若那对手是鬼,为什么我们没看见一个鬼呢?既没对手,又看不见部队的影子,那不是演戏又是什么呢?焦磊大爷显然是在演戏了。
但处在戏中心的焦磊大爷却成了人来疯。接着他就放下大刀,点三炷香****升子里,又点了几张火纸放桌下,唱:
炉中香火齐纷纷,香烟缈缈透神门,
透得神门四扇开,神从虚空下凡来,
有事坛前来奉请,无事不敢乱请神。
……
这么唱着,他就大步走到夼鸡的篾篓前,黑手划过一道闪电,就捉出了事先捆好的公鸡。
顿时,受了惊吓的公鸡发出咯咯的叫唤声,把它的求救声、惊恐声泻满屋子。春妮的心一阵阵提紧:焦磊大爷究竟要干什么呢?
但焦磊大爷并没在意公鸡的惊恐,而是走到桌前说:迎请诸神就宴,具有礼酒开壶。
噢,焦磊大爷是要用鸡摆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