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的奶奶阿香婆,在队里算是被人遗忘的人了。从平常人们的谈话中,春妮几乎听不见别人还提起她,就如同她被遗忘在月亮上一样。
从春妮记事的时候起,她就没有参加队里劳动,一直闲置在家里做家务。
不过她的身体还很好,耳不聋,眼不花,行动敏捷,家里的活儿,地里的事,都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见她在不停的忙碌着,几乎没有停下休息的时候。
而且从春妮记事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似乎挽住了时间的脚步,外形一直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几乎年年都是那个样子。
就其外形来说,她的形象却并不好,无论怎么看,她一如一只黑炭,只有黑区区的一团。其皮肤的黑,就如同用浓墨水涂过一样,散发出幽暗的光芒。再加上她又常常喜欢穿那种黑色,或是蓝色的深颜色衣服,这样就让她显得更黑了。
她的个子也不高,大约在一米五几左右。头发白了大半,但因为她头上常常系着一只毛巾,也就是他们说的沙撮袱子。所以很难看到她的白发。眼睛算是不大不小,正好合适,但因为眼睛里面长着倒眼睫毛,那双眼睛就一年四季流泪不止,所以看上去她的眼睛就一如一只烂桃子,常常能翻出人的深深厌恶。鼻子和嘴也都没有什么缺陷,但配在她那张黑乎乎的脸上就显得异常模糊,就好像她没有嘴和鼻子一样。
春妮对阿香婆的印象一直不太好。这其中的原因肯定与她的性格有关。
因为在春妮眼里,她是那种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老太婆。表面上看,尽管她对人显得很热切,说话就像生怕得罪了别人似的,话语就宛如面团一样软。而且有熟人从门前路过,她总是热情地邀请,让熟人到家里歇歇脚,喝杯茶。
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的那种热情是装出来的,就如同用纸折叠的纸花。而她的那张脸一年四季就仿佛冰块一样,冷若冰霜,几乎很难看到她的笑容。所以从这些外在的表现就可以看出,她是那种自私心特别强,忌妒心特别重,生怕别人讨好的人,所以春妮不喜欢她。但是今天无论她多么不喜欢,她都必需去找她,弄清事情的真相。
远远地就看见阿香婆正在她门前的四季豆蓬下摘四季豆。庄稼的绿叶都热情洋溢地衬托着她,但春妮还是看不清她那张皱纹密布的黑脸,只能看见模糊一团的面容,以及一个粗白布的沙撮袱子在阳光下的晃动。但没想到她心里的眼睛却一直睁着,一切都逃不过她,春妮刚刚走到她身边,她就抬起头来问春妮:“你为什么没和他们一起玩?”
庄稼全是营养过剩的样子,绿得不真实。而且每棵庄稼都心强,苞谷叶的叶片,黄豆的青枝绿叶,以及四季豆的青滕都互不相让,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并从地里伸出身子,将整个路面都覆盖了。且每一片叶子都长着眼睛,都眼睁睁地看着春妮。
阿香婆也看着春妮,眼里没有绿意,全是疑惑。她那张苍老的脸就宛如一块硬邦邦的石头,一看见她就把春妮想问的话全堵了回去,春妮只好对着她摇摇头。
阿香婆见春妮摇头也就不再问她了,又埋头继续摘她的四季豆。很显然,她正在准备做午饭了。
站在离她不远的小路上,春妮心里的决定也开始犹犹豫豫,缩手缩脚,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她就陷在绿叶的包围之中,黑布衫忠实地裹着她苍老的身体。满脸的皱纹看不出任何慈爱,仿佛是在阳光下窃窃私语,叙述着什么秘密。细密的皱纹和破损的瓷器纹路差不多,爬了她一满脸,就连鼻子、嘴唇上都是破损的模样,似乎藏着巨大的秘密。那双长倒眼睫毛的老眼依旧一片潮湿,似乎在阳光下腐烂着。岁月的霉味从那件黑布衫里钻出来,跑进空气里不愿意离开。倒是长长的人中和凸出的嘴唇,把她的尖刻、势利、小气等泄漏了出来。
站了一会儿,春妮的勇气终于在时间里鼓大,充满了她的整个心空,就又再叫了一声:“阿香婆。”
阿香婆没有望春妮,她的那双青筋暴露的手还在快速地摘着四季豆,嘴里却在问春妮什么事。
春妮便问她:“我生下来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
春妮的话,到底抓住了阿香婆忙碌的手,她停下来,让那只捏着三到四根四季豆的老手定格在空中。那张皱纹密布的脸终于面对着春妮,眼里的疑惑则比她篮子的四季豆还多:“你说什么?”
“我生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春妮的话就终于把她掀动了,那双糜烂的老眼连连眨了几下,接着就把僵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问春妮:“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说我为什么成了残疾呢?是不是我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
春妮刚一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响,阿香婆手里的篮子掉到了地上。篮里的那几株四季豆惊慌地从篮里蹦了出来,躺到地上翻着绿眼。
很显然,春妮这话是钢鞭,打中了她的要害部位。
几乎是在同时,她的眼也瞪直成木竿,直直地向春妮伸过来。但那张薄嘴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