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摆在春妮面前的依旧是过去无用的生活。父母假装成无事的样子,就好像昨天的事情没发生一样,吃过早饭就去了地里。春妮则走进圈里牵出羊,拴到坡里,然后就朝小香家走去。
一走进阳光里,春妮的伤心就又汩汩冒出。因为春妮发现,太阳才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它一边把奶头交给万物吮吸,一边数着石籽、树叶和草茎打时光里走过,从来不嫌弃它的任何一个孩子。可是她却投错了娘胎,被她父母抛弃了。
望着眼前的一切,春妮突然发现,她的可怜从身体里跑出来散落进空气里,又附到了每一个石籽、树叶和草茎上,抖也抖不掉了。
就这样伤心地往前走着,一爬上前面的山包,小香的身影就猛然闯进了她的视线。
她正在前面的树林里猫着腰,手做出捉的动作。而她前面的树枝上就歇着两只鬼蜻蜓。它们首尾连在一起,正歇在那棵树枝上用绿色的翅膀弹琴,抒发内心的喜悦,也把优美弹得到处都是。显然,她是想把它们捉在手里。
小香的突然闯入,一下子就把春妮脑袋的决定敲空了。她立在小路上,一时被空白、虚无所拥有,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直在她的决定之外。在家里出发前,包括昨天晚上做出找阿香婆的决定,她始终都没把她纳入到思考的范围,没想到会碰上她。更没想到她的事情被小香知道后,她那张樱桃小嘴会不会变成啄木倌,把她的事情啄得到处是漏洞。
小香却没有发现春妮,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前面的鬼蜻蜓吸去了,身外的世界进不去。
接着,就见她纵身向前一跳,向鬼蜻蜓扑去。还没扑到蜻蜓身边,眼前的鬼蜻蜓就振翅高飞了。
这个结果也在春妮的预料之中。因为她面对的是鬼蜻蜓。鬼蜻蜓不仅比大蜻蜓、白蜻蜓、天蜻蜓要大一倍,而且机灵的程度要大数十倍,不可能靠秃手捉住。
但她跳动的身子,也一下子把昨天的一幕激活了。它们在她心里进行细节描写,每一个细节比新鲜牛奶还鲜活,也细到了骨头缝里,比昨天真实看见的更加清晰。
接着,巨大的排斥感也在春妮心里出现。她突然觉得她不认识她了。她是用流氓包装起来的漂亮女孩。漂亮只是外面的一层包装纸,内心里却比大粪还肮脏。
随即,仇恨又在春妮心里发芽,并从她眼里生长出来。春妮就在身后狠狠地剜着她。
就在这时,小香也发现了春妮。她转过身,兴奋地叫了:“春妮。”
她的声音在树林间跳跃时,小脸上也挂上了两个笑眯眯的弯月,说:“我正准备去找你玩哩。”
很显然,小香并不知道春妮发现了她的秘密。但她外表的这个包装越漂亮,春妮心里的厌恶也就越厚实,愤怒就没有经过她的意识过滤,一下子就喷了出来,说:“你是流氓。”
这话一出,比浆糊还粘,一下子就把小香粘牢在原地。她似乎瞬间就动弹不得了。兴奋和笑脸也瞬间消失。随即换上的,是被春妮的愤怒蒸红的脸,和催得越来越生气的眼睛。她愤怒地还击春妮,说:“你才是流氓。”
“你看不能看的地方。”
春妮这话不再是浆糊,而是一枚铁钉,一下子就将小香的嘴巴给钉得严严实实了。她说不出一句话,羞惭开始抬头,在她脸上游走。接着就重得让她低下了头。
随着她的头低下去,春妮的同情就被压了上来。心里的后悔也在产生积云,在里面涌动、翻卷,觉得刚才的话说得重了。但后悔也没办法,话已经泼到她身上,并在她心里产生作用,春妮无法从她身上和心里把刚才泼出去的话一一回收回来,就只好同她一样,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但站在眼前的她,依旧把她的美丽顽强地送了过来。那柔软而淡黄的头发披散下来,就刚好成为一块遮羞布,盖住了她脸上的羞惭,春妮只能看见她的鼻尖和脸的两侧。她的鼻翼正带着那两块红晕在飞翔。很显然,她的自尊心受了伤。
但她的双手却在承认错误,无力地搭在裤子的两侧中缝,手指弯成残月,在那儿忏悔。倒是有只脚在寻找着出路,来回地搓着地上的风化石和掉在地面上的枯枝,似乎是想把春妮的话和对她的伤害碾死,或是埋葬进地里去。
她的脚也牵去了春妮的目光。春妮就发现她今天穿了一双平口的绊绊儿布鞋。黑布鞋帮,白布鞋底,小绊子钉在鞋子中间。这个奢侈品又再次挖出了春妮心里的嫉妒。她总是比别人能享受更多的幸福。春妮就望着她的鞋,看她到底能搓出什么。
她当然什么也没有搓出来,那些风化石和枯枝在她的来回搓动下,只是委曲地向两旁伸展而去,并没有碾死什么,也没有埋葬什么。倒是他们四周的花栗树看得呆了,不声不响地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其实花栗树们很霸道,眼里只有自已,它们用强大的枝叶夺走了其他植物的生长土壤。它们的树下不可能再长出其他植物,只有它们粗壮的身体在岁月里显示出它们的霸气,贪婪地吸着营养。但它们在小香面前还是甘拜下风,只有看呆的份。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