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的父亲还是个泥桩。他剁完了猪草,已从那边圈里摸黑提来了猪食盆,正在往盆里捧猪草。
春妮拿着灯过来,他根本就没任何表示。倒是惺在黑暗里的桌子、椅子睁开了眼,一下子就在春妮的眼前现出了它们的身影。望着父亲那颗在灯光里不停晃动的头,春妮心里的怨恨也开始发芽。她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无用。
但春妮知道,不管她的怨恨怎么发芽,弯曲,她都不可能从他嘴里掏出真相。
捧完了猪草,春妮父亲还是没有感觉她的存在,提着盆就朝那边圈里走。
春妮便拿着灯紧紧地跟上去。
一提进圈,猪们的哼哼声就迅速淹没了一切。声音也叫醒了春妮的饥饿,她这才想起她已经两顿没吃饭了。
意识也便跟着做出决定:那就等吃完饭再说吧。
因为春妮知道,她也不过是被他们喂着的一头猪,一棵无人理采的草。在强权的大石头下面压着,翻不了身。他们不可能轻易地把真相告诉她。
这时,就听见啪地一声响,春妮知道那是她父亲打猪时发出的响声。而且她知道被打的是那头白猪。
接着父亲的吵声也参与到猪们夺食的声音里:“就你占强。”说过,转身就朝屋里走。也依旧没感觉春妮的存在。
春妮拿着灯跟着回到灶屋,春妮父亲就气哼哼地对她母亲说:“那个白子总是占强,几嘴头子就把黑子打到了一边。”
春妮母亲一边添饭一边回答:“我早都说过,要分圈。你总是不听。”
现饭已热好。灶屋里也被她重新点上了一盏煤油灯。那盏煤油灯就惺在灶台上望着她母亲,望着可怜的屋子。
春妮父亲这才注意到春妮,从她手里拿过煤油灯搁到桌上。然后又扑地一口吹灭,对她母亲说:“是得分圈。这个白子可能嘴头子痒,总是拱墙脚石,几时烦了把它卖掉算了。”
春妮的母亲则不同意,说:“你说个屁。没粮食催肥,卖掉怎么划算?”说过,就将添好的饭递给春妮和春妮春妮父亲。
她的脸还是一把烂菜,在灯光下乌黑着。
春妮接了饭坐到桌前,拿过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锅儿里依旧煮着早晨吃现的菜。火炉的火屎还没把锅儿的菜掀开。但饥饿抓住春妮,春妮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么一边吃着,脑子里却也在忙碌,春妮在想:我的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呢?我怎么才能寻找到真相呢?
这时,母亲在对面坐下来,继续对春妮喷着火气,大声问:“今天是你跑到小香家?还是她跑到我们家来了?”
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羊眼里全是寒光闪闪的杀气,春妮只好回答,说是她到她家去的。
“你们脱裤子了?”
这话一下子就割疼了春妮的自尊。醒来的泪水也跑步涌出。春妮赶紧咬住筷子把哭声压了回去。
但春妮没能压住眼泪,它们还是带着她受伤的自尊涌了下来。
“你哭什么呀?有话对大人说又不拐。”
母亲的恶腔炸满屋子,就差掀翻了桌子。
春妮知道她的权威已经发了疯,如果她再不说实话,遭来的就只能是挨打。就只好据实回答,说她今天看见了鬼。第一次是在下面坡里见到一个背着倒背篓,没有长下巴的鬼。第二次是看见天上出现一支抢了女人的马队。
春妮的话显然携带着万吨重的力量,一下子就制住了他们吃饭的嘴。他们的筷子停在空中,就那么呆着傻着。眼里瞬间就涨满惊恐。脸则完全被惊恐收拾,呆呆的,一如死蛇一般。
春妮接着说:“所以看见那支马队后,我就只好往小香家里跑。”
接着,春妮母亲伸过手来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强行打断她的话:“你是不是病了?”
但她脸上和眼睛里的惊恐还是堆得一如厚墙,那么厚实的堆在那里。
春妮解释说:“我没病。”
倒是春妮父亲很快就从刚才的惊恐里抽身出来,说:“这世上哪有鬼呢。你可能是幻觉。”
春妮不认识什么幻觉不幻觉的。但经过了两次恐惧的排练,她认识了恐惧,心里已经没装它们。现在塞得满满的还是身体里的秘密,就没有做声。
母亲又问春妮:“你就跑到小香家和她看了?”她的脸上和眼睛里也快速地撤走了惊恐。
“没有。我看见小香坐在门墩上看她解溲的地方。”
这话又再次让春妮母亲捡起了惊恐,她把眼睛直成两根钢钎,朝春妮戳过来:“你也看了?”
“没有。我是隔蛮远看见的。”
听了春妮的话,春妮母亲将提着的心放下来,接着就教育春妮:“今后再不准看人家。”
春妮只得点点头,说:“嗯。”
母亲就没再问了,开始认真吃饭。筷子在她手里忙得跑上跑下。
春妮父亲又成了局外人。他似乎没有听他们说话,筷子跑得更欢。
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