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的家位于村子的中部。
他们家的茅草屋就做在一条坐北朝南的山岭上。
山岭一如巨龙,从上面的山峰上逶逸而来,直接插向下面的深山峡谷之中。
春妮的家就做在这样一条山岭的中间部位。
往上,也就是北面的山峰顶端,上面也做有几户人家。但他们与春妮家的距离很远。
离得最近的一户人家,是一个名叫董松的家。
再往上,是一名叫焦磊大爷的家。
他们不仅与春妮家相距好几里山路,而且因为有树林和小山包的阻隔,不能相望。
往南,也就是春妮家的门前,就再没有人家了。那是一面荒无人烟的大山坡,直接延伸到下面峡谷的底部。
春妮家对面是巨大的山峰,那属于另外一个村子。她的外婆就住在那个山峰的后面。
往东走,是一面缓慢的山坡,从那里可以通向村子的中心,也就是大队部、学校和供销社。
往西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峡谷,越过峡谷,攀上山顶,小香的家就在山顶上方的一处密林后面。那算离春妮家最近的一户人家,但相距也是好几里山路。
他们的茅草屋是春妮的父亲结婚的时候,由春妮的爷爷奶奶带着家人来这里做的。一共是三大间。中间为堂屋。东边为春妮的卧室和火垅。西边为灶屋和父母的卧室。正屋东边的附属屋为猪圈、羊圈和厕所。
从春妮家经过的小路有两条。一条是从荒顶竖劈下来的直路。它实际是峡谷的出口,指向宽阔的世界。通过它可以走到她的外婆家,走到其他村庄。
另一条是一条横路,从他们家稻场里经过。它指向生活的深处。通过它可以走到其他农户家。
所以从远处看上去,那就是画出的一个十字。
现在春妮逃到小香家去求生,必须得先下到沟底,再爬上那个山包才能到。所以飞下稻场后,春妮就朝着下面那个沟底飞奔而去。
“妈呀,救命,救命呀!”
春妮一路狂奔,一路狂喊。只是泪水再没有发育了。泪水已经在先前碰到厉鬼的时候流干了,再也无泪可流。
但更大的恐惧依旧在继续成长。已经长到铺天盖地,似乎塞满了每一个缝隙。
春妮的意识也全被切成了碎片,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求生上。因为现在出现的情景比刚才那个鬼更令她害怕。
路边夸张的野草被春妮踢得哗啦啦直响。脚板拍在土路上,发出啪啪啪的单调声响,也完全类似于一声声绝望的呼叫。
这样冲到沟底,春妮的呼吸开始发怒,呼哧呼哧地似乎要爆裂。心脏正在反抗,咚咚撞击春妮的胸腔,似乎要逃出体外。力气也被大把大把地浪费掉,似乎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了。
但春妮不能停下,即便是累死,春妮也必须坚持跑到小香家。小香和她的奶奶在家,只有跑到那里,春妮才能寻找到保护。
望着前面的山包,春妮拼命地往上爬去。岩墩、蹉脚石、黄土路现在都变得那样可怕、艰难,春妮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还是不能尽快甩下它们。路旁的野草、马桑苔、棕叶树、板栗树等等也都傻傻地看着她,却帮不了她。
春妮就这样爬呀,爬呀,终于爬到了山包上。最后仅存的一点力气也被这段路程彻底吸干。一双细弱的小腿再次成了弹簧,不停在弹奏着恐慌。身体也再次累成了一滩稀泥,似乎随时都会趴下去。好在这时,站立在山包上的粗大花栗树,以及一些长得青秀的油筋条树出现在了春妮的眼前。它们一出现,春妮的胆量就稍稍大了一些。因为她知道,小香的家已经不远了。
当然在这段时间里,春妮再没有听见什么怪异的声音了。也没有看见什么怪异的物件了。
而且,站在山包上的花栗树、油筋条树、马桑苔等等树们,又都表现得那么勇敢。它们一下子就给了春妮一个暗示,表明一切也都好好的。所以春妮便站下来,打算稍稍地休息一下后再跑。
站下来,春妮先是扫了一眼那些树。它们当然和先前没有什么两样,仍旧那么笔挺地站立着,把昂扬的绿意撒向乡村和天空里。
接着,春妮便赶紧转身朝她家望去。
随着视线一点点筛过,发现那里的一切也都还是先前的样子,并没有什么马队。也没有预想的恐怖情景。倒是墨黑的茅草屋依旧站在那里,一脸悲哀。墨黑的屋尖指着天空,似乎是在诉说它们的不幸。暗灰的墙土则在阳光里昏昏欲睡。房屋四周的树木和庄稼也都一动不动地静静挺立,似乎在做着美梦。就连空气也似乎用水淘过,一尘不染。
再抬头看看天空,发现蓝天也依旧同先前一样湛蓝湛蓝的,似乎是在眨着眼,给春妮暗送秋波。而且先前的那群乌鸦也没有再出现。那只叫春的火斑鸠也哑巴了。惟有知了们还在珍贵时光,继续聒叫着。
这样一圈看下来,平静的世界也渐渐地把春妮的心摸平和些了。倒是疑惑还在探头探脑地出现:那支马队到底跑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