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拉开门看看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蔡丽亚扯住我，并且把手指搁到我嘴唇上说：嘘，别出声。她说得那么轻，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我却听得一清二楚。我猜我是真的恨死了尖叫，所以耳朵会那么排斥，以至于一有尖叫声耳朵就直接拒绝接收，反而对轻如气流的声音格外敏感。我看着蔡丽亚，她的头发被田娜扯乱，脸上还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大概是被田娜的指甲划去的。我拿自己的毛巾帮她擦血，她往后退了一步，闪着目光把毛巾接过去自己擦。
外面有田娜的哭闹和咆哮声，有班主任和教官的喝斥声，有这样那样混乱的声音，隔着一层门板听，糊糊涂涂的。他们闹了差不多十分钟，他们才终于散去，寝室一点一点恢复安静，张扬这才把卫生间的门推开。
我们把林雪艺扶进卫生间，替她洗掉脸上的血迹和眼泪，小心翼翼，不着一语。我想看清楚林雪艺表情里的意思，应该有恨，有愤怒，有委屈，和满腔的不甘心才对。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她睁着茫然的眼睛，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像是一具丢掉了灵魂的躯体，空茫并且麻木。我知道她和田娜打架只不过是发泄她压抑着的重重心事，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心死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切终于结束，我把林雪艺扶到床上躺好，一直坐在她身边握着她轻微发着抖的手。池宁和啊呆一言不发整理被弄得一塌糊涂的房间。
然后，金杰人从外面回来了。她对刚才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情，满脸带笑，裹着一层湖水气息，还带回一个关于军训期间会安排大家看一场电影的好消息。她激动万飞，神采飞扬，几乎想把屋顶掀翻。
金杰人自说自话很久以后，才终于发现大家的神情不对，立刻刹住舌头，木木地看看我，看看池宁又看看啊呆，问我们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那个狗屎的教官又来检查内务骂我们没有把被子叠成豆腐干了？
池宁犹豫了一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跟她讲了一遍。
金杰人冷着脸听完，气得暴跳如雷，当场就要冲出去找田娜再打一架。我和池宁死活把她拉住，她还挣扎着不肯歇。她说操！就知道捡软柿子捏，有本事跟我来打，看我不把她揍得满地找牙！操！狗仗人势人势的东西，我就不信你那当官的老子有他妈的三头六臂！操！臭婊子养的小婊子，我他妈不把她那张臭逼撕烂我他妈就不是人！
她说：操！
操！
操！
很多年后，他们说那个晚上，整栋宿舍楼，包括后面的整栋楼，包括在操场上打篮球的几个男生，也包括那个每天晚上都沿着操场跑道跑步的男生，都无比清晰地听见了金杰人炮弹一样狂喷而出的那一连串“操”字。
很多年后他们问她：胖子，你每天操操操，到底想操谁。
她说：我想操这个混不讲理的世界。
说完以后，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