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值日老师就来了,站在楼下仰着脸挥舞手电筒,把手电的光聚集到我们脸上,冷漠并且严厉地问我们站在那里干什么,叫我们赶紧回房间睡觉。我试着把林雪艺拉回房间,可她一动不肯动。值日老师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的时候,她用很慢的动作想把我的手从她肩膀上抚下,她说你回去睡吧,我再呆一会就好。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湿漉漉的笑。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突然精神错乱,或者说我根本就是一向都在错乱,在林雪艺试着把我推进房间的时候我仍旧抓住她的手,甚至看着她的脸笑起来。我说我跟你在一起,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猜她没办法理解我对她的莫名其妙的友好,就像我不能理解她神情里面那种冷静的悲伤一样。于是我们就很安静地站着,一无所惧地迎着值日老师的脚步声,盛夏夜里的风像一只温暖的手。
值日老师很恼怒,连轰我们几次我们都不为所动以后,生气到几乎要发起癫来,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我们无视他的存在和威严,或者还只是因为这九月的炎热已经把谁的神经都扯到崩溃边缘。他挥着手电筒上上下下打量我们,咬牙切齿地嚷,行,你们真行,不回去睡觉是吧,喜欢在这里站着是吧,行,你们给我站到明天早上!谁都别想回去睡了!把名字记下来,通知班主任!
值日老师吼得太大声,把楼里所有声音都震得歇了下来,只剩下空茫茫的回音。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懒得去想。林雪艺却说话了。她说我们只是乘一会凉,里面太热,睡不着。她说我们再呆一会,稍微凉下来点就回去睡觉。她说这两句话的时候音量还很低,情绪很平稳,像是在进行一场家常的对话。可在那个值日老师两次喝断她以后,她突然就爆发了,脾气像洪水一样狂泻而出,四处突奔着找发泄口。她跺着脚,惊天动地开始骂,声音尖锐绝望,像个歇斯底里的泼妇。她说我操你大爷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么热的天你他妈给不给人一条活路了有种你他妈进去给我睡睡看你要是能睡到明天早上不热死的话我他妈就把头割下来给你当球踢!她说我操你大爷的收这么贵的学费空调也不装一个你们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点人性你们自己睡空调房就不想想我们也是爹生娘养的?!
她说:我操你大爷的!
骂完以后,她蹲下身体,把脸埋进膝盖,开始哭。我知道应该有很多人都听得出来,她有心事,值日老师刚好撞在枪口上给了她一个发泄的出口。我也知道,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座火山,死的或者活的,隐忍的或者活跃的。
值日老师愣了一分来钟,走了,没记我们的名字。
金杰人听着脚步声消失以后,从门缝里探出脑袋来说:你们知道刚才这一出叫什么吗?叫“张飞喝断长坂桥”!我今天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厉害,跟她一比,我这点能耐,根本上不了台面!
我叫她闭嘴。
她很乖闭了嘴,回床上躺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