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微蓝色的路灯光斑,用力想象赵阳现在的样子,他一定用力捂着耳朵,满脸痛苦表的表情。他不喜欢太吵,住在舅舅家的时候,每次舅妈跟舅舅吵架,或者扯着嗓子跟隔壁女人聊天,或者摔摔打打指桑骂槐的时候,他都躲到屋子角落,捂住耳朵,苦不堪言。但他也害怕太安静,如果我长时间不说话,而屋子里又没有别的声音的话,他又会变得焦灼不堪,使出各种方法逗我开口说话。
大概是死得太久,对声音和存在感都有惊惶意味。
谁知道呢。
值日老师拿着手电一层楼一层楼检查纪律,一扇门一扇门敲过去。宿舍楼便像受了魔法控制的森林,一间屋一间屋安静下来,一直安静到只能听见走廊里值日老师的脚步声为止。
安静持续大概十多分钟,然后慢慢慢慢地,又像是被解除了魔法的森林一样开始出现声音,先是有人假装咳嗽,接着有人轻声说话,有人敲墙壁,有人冲进卫生间冲澡,有人把搪瓷杯子碰落在地上,有人喊热有人喊饿。
金杰人坐起身体,一下一下敲我我的床板:嗨,小暖。
我压着嗓子问她干嘛。
她说:你困了吗?
没有。
她说:你不觉得热吗?
热。
她说:你不觉得无聊吗?
有点?
她说:那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事情打发时间吗?
你想干什么?
她说:我们来打牌吧,你有牌吗?
没有。
她说:那我们做点别的事情吧。
做什么?
她想了半天,突然站起身,踩着她的床沿,抓住我床边的铁护栏,把脑袋探到我面前,很兴奋地说:要不我们来讲故事吧,每个人都讲一个故事,你说好不好?
我看着她那双星星样的眼睛,忍不住笑:好,你先讲。
她说:就我们两个讲多没意思,我喊她们一起。
说完她开始朝对面那张床喊:嗨,嗨,嗨嗨嗨嗨,你们都他妈的别给我装睡了,这么热的天,小心睡出毛病来。嗨,我们来讲故事。嗨嗨嗨嗨,隔壁寝室都快闹翻天了,你们还冒充什么乖宝宝?快,我们来讲故事。
池宁和啊呆把身体面向我们躺着,在无比炎热的空气里,在微弱的路灯光影里笑:好,你先讲。
金杰人一点都不客气,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讲了,讲的是她家邻居的故事。
她说她有一个邻居,本名叫什么忘了,因为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分不清楚男女,甚至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所以大家都管他叫二傻。二傻每天无所事事,不是在村里东游西逛,就是跟一帮七八岁的小孩子撅着屁股趴在我家小卖部门口的空地上拍洋画片。整天没愁没闷没烦没恼地傻乐,看见谁都呵呵呵地乱笑。隔三岔五就拿几个一分两分的硬币来我家买大白兔奶糖。现在大白兔奶糖都什么价了啊,我妈却还愣是卖他两分钱一颗。他有的时候买两颗,有的时候买三四颗,当宝贝似的放在口袋里,谁问他要都不给,但我问他要他肯定给,还舍得一下子把全部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