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赵阳：那要到什么时候才算休？
他垂着眼睛说：我不知道。
投胎转世以后就应该把前一生的事情都忘记了吧？
我不知道。
人们不都说投胎之前必须过奈何桥，过奈何桥之前必须喝一碗孟婆汤，喝了孟婆汤以后就能把前一世都忘记掉吗？
赵阳听得入神，突然笑出声音：你死过吗？
呸！我活得好好的！
那你怎么对投胎啊，转世啊，孟婆汤啊，奈何桥啊，这么清楚？我一个死了的人知道的都没你多。
呸！我是听说的！我还听说，有一些人，会因为太怀念生前的人和事，哪怕是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了世，也还会有前世的记忆，清晰的或者模糊的，直接的或者隐约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有时候走在人群里，会突然对某个陌生的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有人会说，这世界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他很认真地听我说这些话，长长而认真地沉默着。
看着他沉默，我便也沉默了。
学校的夜景很美，路灯都在遥远的地方，各种颜色，模糊如星。操场上漆黑一片，到处都有欢笑声，呼喊声，和某人沿着操场一圈一圈跑着的、越来越滞重的脚步声。有一会的时间我想起从前的生活，忍不住抓住赵阳的手，把头伏在他的肩膀上，我说赵阳，你是对的，如果那时候我死在了路上，就没办法看见现在这么美好的一切了。他还是轻轻刮我的鼻子，他说小暖你真没用，那么点苦都吃不起，就想死，我在冥界呆了两千年都比你坚强。
我仰着脸说呸，你那是因为没办法！你已经是鬼了，还能怎么样？如果鬼也能死掉的话，我估计你早就自杀一千遍了！
他拧着眉毛想：你说的对，不过也不全对，谁说鬼不能死？你没听说过有一个字叫“魂飞魄散”吗？
我凑过去，小声地问：怎么样才能魂飞魄散？
他打我的头：你打听这种事情干什么？
我咯咯地笑，感觉到真实可触的快乐，真正活在人间的踏实，感觉从前那么多那么多的日子，都是白活的，都是死亡着的，都是不用也不能做任何回忆不能去纪念的。哪怕我知道外婆是真心地爱我疼我，也不能去想，越想越只能清晰地提醒我说外婆已经死去。而我只愿意想象她还活着，还住在那个山清水秀的村庄里，住在种满野葡萄的山上，每天干完农活以后走到埋葬她四个死去了的儿子的坟上陪他们说话。
我问赵阳一个人要死去多久才能投胎转世，有没有什么办法在人海里找到过世然后又投胎为人的亲人，或者过世了的人有没有办法在投胎以后重新找回自己的亲人。我这样问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外婆的样子，我很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有没有投胎转世。她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下一辈子应该投生到一份特别特别好的人家才不枉她这一世受了那么多的苦。
可是赵阳说他不知道。
我说呸，一问三不知，你真是白死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