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不说话,等着田娜先开口,是她要找我谈的,所以我只要沉住气就行了,在她面前不管摆出什么样的友好或者愤怒,都属于浪费,冷冷地看着才是对的。这个女人,给我带来过多大的灾难呵,当年若不是为救她,我也不至于差点死掉,赵阳也不至于会离开。幸亏后来那几年的时间里,她每年都从外面给我打电话,还有那些寄来的名信片,多多少少给了我一些绵薄无力的安慰,让我觉得至少救了她是对的,没有做错。可不管怎么想,怎么安慰,赵阳走了这件事情是再也改变不了,任是什么样的安慰都弥补不了我生命里这个巨大的空洞。再后来,谭锐也走了,因为我一看见他就哭,那些眼泪把他的心都滴碎掉了。然后时光过去这么多年,总算感觉好一点了,总算是没有从前那么疼那么难受了,并且谭锐也回来了,可是坐在这里看着田娜的人,我却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后悔,后悔自己当年去管她的事情。
我多贱啊!
用金杰人的话说,就是贱到家了。
面对面坐着沉默了很久以后,田娜终于开口了,她一开口就是笑话。她说小暖,我知道,我对不住你。
这话听上去真他妈刺耳,我得很用力地忍才能忍住不当场笑出声音。我不说话。她继续说,她说我知道,我做的一些事情,都叫你们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剥我的皮啃我的骨。
她说这样的话,我还是很想笑,并且真的就笑了。我说田娜,我以为你根本不知道呢,难得出乎我们意料一回。
她听出我语气里面无尽的嘲讽。抬起眼睛冷笑,把脸转向窗外。外面是碧蓝的天和薄纱似的云,夏季将至之前最后的温凉。她说小暖你根本不懂,很多事情都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仍旧是笑,问她:比如说呢?比如什么事情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说:比如说,我也有我的不得己。
田娜跟我说她也有她的不得己,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我说田娜,什么样的事情是你的不得己?打人?骂人?对任何人都苛刻?换着面孔在我舅舅和别人之间周旋,都是你的不得己?
我这样说着,语气里裹挟着恨和怨。田娜从鼻子里面冷冷地哼出一声,然后笑着,摘下口罩和墨镜,把之前只存在我想象中的累累伤痕赤裸裸地呈现到我的面前,淤青,血痕,红肿,像是一副抽象派画家的油画作品,把一个性格扭曲的女人的灵魂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指着自己的脸说顾小暖你看,你把我打成什么样了?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可是现在,是我来找你道歉,是我坐在这里跟你说对不起!
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这一趟,是来道歉的。
可我怎么就没从她的脸上和她的语气里感觉到一丝歉意?她崩着脸,冰冷着心,硬着语气,像个女皇一样坐在我的沙发上,哪里有一点道歉的样子?道歉可以这样道的话,恐怕“对不起”三个字就得换种写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