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就一直喊林灼峰爸爸。一直一直喊。这么多年的时光我总是梦见老家我亲生的父亲，他在我的梦里一点一点苍老，我真的很想抱着他喊他爸爸告诉他我真的爱他想他。可是又真的不想或者不敢回家。我是真的怕极了我的母亲，怕到骨里血里。哪怕时光隔了这么多年我都记得她把我送进医院那里我到底是有多恨她。从那以后她就变成了我跟父亲之间巨大而苍茫的障碍，我猜我的不回家，我的这么多不孝，在父亲眼里，可能已经成罪。我根本不可能像我真的那么爱他那样表达出来。我总是想着，他和所有世人一样，把我判定在不孝甚至是大逆不道的十字架上，即使我告诉他我爱他，也改变不了他所判定的事实。这真的是我最真实的想法，虽然这个想法与整个故事无关。而且要说清楚这一点到底是有多难，恐怕倾尽我这一生的努力都没有办法说明白其中的一二，所以算了，以后再不说了。
从这以后我便管林灼峰叫爸爸，能够叫得那般快乐，那般明亮幸福，就好像我真的是她的女儿一样。有一次在街上，远远看见他从一栋大楼里走出，我把丝巾解下来拿在手里拼命向他挥舞，一声一声喊他爸。他就疯了一样朝我奔过来，抱着我一圈一圈地转，一圈一圈地转，笑声飞扬。人生真的如戏，有时候不知不觉就能从这一场，悄无声息穿到那一场，并且能够一心一意，入角入色。
这天，我第一次喊林灼峰爸，喊得他泪如雨下。一个男人的眼泪，那么重那么重地打在我背上。我便想起那天，在苕溪下游的堤坝上，我抱着林雪艺冰凉的尸体，感觉我的整个生命都是潮湿并且疼痛的。
送林灼峰离开以后，我给金杰人打电话，跟她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金杰人在电话那端沉默很久以后突然认认真真地跟我说：小暖，我希望林叔叔能把酒吧再开起来，这样，我们想雪艺的时候，还能去那里看她。
我拼命拼命地点头，我说胖子，我挂了，我给林叔叔打过去，叫他把酒吧再开起来。
可是金杰人不让我打。她说小暖，别傻，林叔叔那么忙，顾不过来的，再说，让他管着酒吧，一天到晚看着雪艺留下的东西，太苦了。别傻。要是交给别人去管，我们又不放心，怕糟践了雪艺的好。算了，这事，我们就当个梦做好了。
我咬着嘴唇，再说不出话，一转脸，突然看见田娜站在大厅外面的草地上发呆，便想起从前，田娜流落在外地，打电话给我，问我们在做些什么，我把身边人的情况告诉给她听，她说她真羡慕林雪艺，活得衣食无忧还能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说她真想到林雪艺的酒吧里看看，问她讨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那时候她在电话里跟我说这些，声音低回语气卑微，像是受尽磨难再也不想活下去了那么绝望。可是现在，我望着玻璃外面的田娜，觉得她离开的十年里面，所有跟她有关系的，都是梦，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