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起电话就笑,说雪艺,你猜我刚才碰见什么人了?
那边没有说话。
我正想继续往下讲的时候,电话那端突然传过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很公事公办的麻木声音,问:请问,您是这部手机主人的朋友吗?
我感觉到我的身体滑了一下,膝盖撞在桌腿上,惨疼的一下,那男人的声音叫人害怕,全身心的惊惧。我死死捏着电话,问他是谁,有什么事,雪艺的手机为什么会在他手里。我一连串的问,都顾不得自己的音量有多高,引了许多人侧目。
那男人给了我一个地址,叫我过去一趟,没说什么事。但他告诉我说,他是警察。
我真的不想我们的生活里出现警察,一点都不想,谁会高兴跟警察们打交道呢,我们又没有哪个朋友是当警察的!
我赶到警察在电话里说的地点,幸福大街的延伸段,苕溪下游蓄水处的堤坝上。我到的时候,那边围着黄色封锁带密密地站了巨大一堆人。我跳下出租车,深呼吸一口气,天气真好,暖洋洋的,空气里有一抹咸滋滋的水味,太阳的光落在苕溪水面上,跟幻境似的。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变黄了,风从树枝间穿出飒飒的声音。
我慢慢地,慢慢地往围着人的地方走过去,有那么一会的时间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接着,耳朵的开关突然被打开,所有的声音都如洪水般倾泻进身体里。我听见他们说,死了,唉,怎么回事。好像是个女的,还怀着好几个月的身孕。唉,作孽。我咬着牙齿往里面挤,咬得太用力,血就渗进了齿缝里,又咸又腥。人太多,我挤不进去,只能拼命挤,用最大的力气挤,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一个站着看热闹的女人被我挤得恼怒起来,狠狠推了我一把,我便往滚下了台阶,膝盖撞在石头上,又是一阵血腥味儿。我跌撞着爬起来挤续往里面挤,喉咙里滚出猛兽般的吼声。又有人推了我一把,这次是把我往人群里面推的,我踉跄了两步,把那条黄色的封锁带给扯翻了,再次跌坐在地上,不知道哪里被撞去,惨烈烈的疼。
有个警察把我当成无理取闹的路人,气轰轰过来要赶,我说不出话,把刚才就一直攥在手里的身份证递给他。然后有另外一个警察要过来扶我,我没让他扶,自己慢慢地爬着,爬着往前面盖着白布的地方去。突然一阵风过来,把白布掀起一个角,我便看见了盖在布下面的林雪艺苍白的脸。
我跪坐在地上,把林雪艺抱进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脸,抚摸她湿漉漉的长头发,她的脸可真白,都透出一层青白色了,像衬着水的百合。她最喜欢百合,说结婚那天要订很多很多的百合,让由亮沿路奔跑着发给路过的人。她的嘴唇有点紫,紫得过份了,我想起那年我们去拍大头贴,她买了一支淡紫色的唇彩,金杰人抢着要往自己嘴上抹,她不肯,叫她别动,然后站在马路边,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小心地替她抹上一层紫色。
她的身体真凉啊,像是刚从水里面冒出来的人鱼,透着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