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赵阳扶起来,跟他笑了一下,笑得好虚弱,几乎已经把身体里面全部的力量都笑出来了。他怔怔地看着我,那么惨疼的表情,瞳仁深处藏着海水样深的眼泪。我拿额头去撞他的额头,笑着骂,说你也是,要走就走,瞒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早。
赵阳摇晃着身体想抱我。我没让他抱,只是挽了他的手,说回去吧,天这么凉,别感冒了,黄泉路上可没有感冒药给你吃。
经过丁力身边的时候,我也跟他笑了一下,我说丁力,回去吧,这事别跟他们说,免得大家难过。等明天赵阳走了,我再慢慢跟他们说。
丁力看了我一会,扭过脸,呆站几秒钟的时间,选了一个跟我们相反的方向摇摇晃晃走了,起先走得很慢,然后越来越快,几乎跌跌撞撞。
我望了赵阳一眼,再望一眼,不说话,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说,挽着他的手往宿舍走。我累了,想睡觉,狠狠睡,这一天,闹腾得多厉害,就算打了鸡血也耗得差不多了。赵阳倒是想跟我说话,我不让他说。他一开口,我就拍拍他的手臂,嘘他一声。别说。什么都别说。告别的话,安慰的话,不放心的话,这样那样的话,说得够多了,我再也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什么要我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乖,一定要这样那样,我哪里真的是三岁小孩不懂事,一横一竖都要他来吩咐,有本事你别走,时时处处管着我啊!
这些心里面无声的想法,裹挟无声的呼啸,一阵一阵,一阵一阵,席卷我的整个生命,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从来没觉得从教学楼到宿舍楼会有这么长的距离,怎么走都走不到头的样子,就跟他们说的永生永世似的。那条林荫道,走了多少遍了,突然就不认识了,老觉得自己好像走错路了,老觉得我再也不可能走到大家身边去了。
然后我恍惚听见张爱花在嘎嘎笑,跟鸭子一样。然后金杰人在骂,说张爱花你狗不狗屎,那玉米我都啃了一半了你还抢?你也咽得下去?张爱花说你现在就是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给我啃,我把血抹抹干净,照样咽得下去。我笑起来,跟赵阳说宿舍在后面呢,我们走过头了呀,你看你扯着我往哪走呢。他又想说话,我拍拍他的手轻轻嘘了一声,不让他说话。我喜欢这个不出声的赵阳,只要他最后的一句再见没出口,他就不能走,就还能在我身边多呆一会。
我们在楼道里碰见田娜,路灯光线下面青白着一张脸,跟个死人似的。我说田娜,你别大半夜的站这里吓人,赶紧回去睡觉。田娜听见我的声音,一屁股坐在楼梯上,眼睛干涸着,一滴眼泪都掉不出,绝望极了。我摸摸她的头说回去睡吧,田娜,以后日子还长着,总会好起来的。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我觉得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于是笑起来。这时候了,我也顾不得田娜了,大家都在失去,谁不比谁疼,谁还能真的安慰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