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肯定是有极限的。因为语言是有极限的。”
“就好比人有五官,可五官的感受,我们只能够形容,却不可能真正的描述出来。更具体地说,就像所谓的酸甜苦辣,如果人的舌头是麻木的,读一万遍书也不会知道何为酸甜苦辣。”
“想要明白书上的道理,往往不是我们先读了书后就明白,而是我们经过了相同的事后,才有同样的感触。”
“所以先贤有言,游学游学,游与学不可偏废。”
“近来我细读佛经,发现释家讲究开悟,可见圣人之学触类旁通,言有尽而意无尽,人若是只读书,恐怕是不能尽得智慧的。”
“最后还是要忘言得道,回归本真,这才是正道。”
这是最近比较流行的清谈之论,说人通过语言和文字认识世界是不够的。继而不讲现实中一些比较实在的事物,反过来去追求人在精神上的无限自由。
这样既可以彰显自己不慕名利,同时也能体现精神境界高洁。因此,在卜珝说出来后,引得一片赞赏之声。
但刘羡却不喜欢这个话题。一来,这话题有些跑偏了,本来是讲史书中如何明悟得失,结果却变成清谈玄学了;二来,他也不喜欢这个主张,未免有些读书无用的味道。
他正想开口拉回话题的时候,旁边的太守欧阳建却加入了话题,他道:
“说言不能尽意,未免有些滥觞了。”
“圣人虽然常说一些玄之又玄的道理,但难道圣人能够不用言语来谈道吗?”
“有些人常说:莫非我们不说春夏秋冬,天下就没有四季了吗?莫非我们不命名颜色,世界上就黑白不分了吗?语言存在不存在,但有些东西是实实在在的。因此,语言就毫不重要。”
“但在我看来,这却是笑话。”
“语言是一个正名的过程,如果我们不书写黑白,那说话就不能相互理解。如果我们不谈论事物的道理,只靠懵懂的领悟,那也不过是一种不能证明的梦境罢了。”
“所以古往今来,圣贤无不致力于以言语正名,谈论着道不可道的圣贤,也要通过文字才能留下弟子。这也才有了《老》、《庄》、《易》。”
“同理,太史公著《史记》,不能让人顿悟而规避错误,但若是不读史书,莫非有人能生而明悟治国之道吗?”
说到这,大家都哈哈大笑,显然都非常认同欧阳建的观点。别的都还好说,但对于治国之术,无疑都是前人通过经验,一点点摸索流传下来的。哪怕是悟性最高的汉高祖刘邦,也需要张良作为老师,教授他《太公兵法》后,才能一统大业。
接下来,大家继续往下谈论,就言与意的关系,继而转移到《周易》,谈论起卦象和圣人之言的关系了。毕竟在《易·系辞》中有言,说:“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
虽然孔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在这个世道,未知的事物是如此之多,人很难不通过一些迷信的方式来揣测命运。
特别是在两汉之交,有过一本堪称传奇的《赤伏符》,曾经推论出一句谶言:“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最后还真由光武帝刘秀再造大汉。继而在这三百年间,图谶之学已成为显学,刘羡的几位老师,虽然各有所长,但也都精通此道。
但在此次邀请的宾客里,有郭允郭璞最为擅长,他两人开始引领风骚,从《老》《庄》而入《易》,由爻辞是否为圣人之尽言,而到“贞”之意义之辩论。
大家似乎都渐入佳境,旁征博引,口锋相对。场面因此变得非常热闹,有人挥舞手臂,有人摘下头巾,争辩时相互抢话,可谓是激情四溢,场面混乱不已。只有主持文会的刘羡站立中间,尽量维持着文会的体面。
参会的诸葛预等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架势,回顾薛兴悄悄说:“所谓自何晏、夏侯玄以来的谈玄之风,正始之音,就是如此吗?”
薛兴虽然在刘羡身边待了两年,但参与文会也是第一次,当然是一脸的茫然。好在有衙役进了些熟桃来,在场的众人这才停下来,一起吃了些桃子解渴。
等到大家都歇息了一阵后,就再次开始辩论,只不过这次的主题较之之前,显得有些简单,又显得更加玄乎。
问题是郭琦提的,他说:“近年来,常常听到有人羽化而登仙的事迹,你们说,这是真是假?”
匈奴名士陈元达立刻反对道:“羽化之说,纯属妄论!”
而郭琦则反驳道:“吞食丹药,渐行辟谷,登山仰霞,临渊采露,渐吸日月精华,以餐风而代五谷,这是自上古就流传的为仙之道,岂会是妄论?”
刘羡在一旁闻言,颇有些失笑,他说:“郭公伟莫非亲自修行过不成?怎么能证明这是真的呢?”
郭琦则说:“河东有隐士焦先,见汉室衰微,遂不语隐居。而后露首赤足,结草为庐,食草饮水,饥则为人佣作,不冠不履,魏明帝时,有太守贾穆、董经探视,不食不语,能在冬日着单衣,即使睡在雪中,也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如同在盛暑时醉卧。后来他在百余岁之际,于山上登仙,目睹之人多达数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