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饿,然后她很窘迫地缩回角落里,一个劲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络华的声音很娇嫩,就像春天还沾有露滴的绿芽,又像无处可去的白兔,有些瑟瑟发抖。这让刘羡一下又冷静下来,拿出晚膳还剩下的一张胡饼,塞到络华手里,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络华有些茫然,她捏了捏胡饼后,又嗅了嗅,终于意识到这是食物,然后就急匆匆咀嚼起来,一边吃一边说:“看诏狱的大叔说,他喜欢安静,不喜欢有人吵闹,有人吵到他,便会打人……”
刘羡闻言,感到非常的可悲,他下意识摸了摸络华如枯草般的头发,络华的身躯微微一抖,但很快又安静下来,吃完了胡饼后,她舔着手指上的面屑,轻声说:“阿父说得不错,您是一个好人呢!”
刘羡自嘲道:“是啊,一个百无一用的好人。”
不料络华却摇着头说:“不是呢!我阿父常常在家里说,楚王府里最让人亲近的,最让人钦佩的,都是您,他说,府中其余的叔叔伯伯也很厉害,但能做出大事业的,只有您呢!”
“有这回事?”这个回答让刘羡全然没有想到,因为印象中,楚王党羽里和自己走的比较近的,也就孟观与王粹。李肇虽然也有不少往来,但他从不表露出对自己的欣赏,反而意见经常相左,就拿劝说楚王司马玮止兵来说吧,李肇就根本没有赞同过自己。
没想到,今日在他女儿的口中,竟然听到了另外一个答案。
刘羡问道:“可李兄从来没和我说过啊?”
络华道:“我阿父和我说,您是英雄刘备的子孙,是一只将要翱翔九天的鲲鹏,要建立改天换地的大事业,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家,只是贪恋枝头的燕雀,不可能在一起并肩翱翔,如果强行交往,只会让自己白白受伤……”
李肇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刘羡感到深深的茫然,他同时又有些恍然,难怪那一夜,李肇趴在自己身上,却迟迟下不去手。可这么多年来,自己却从未去了解过他,只当是一个有些本领但又有些平庸的人罢了。
刘羡对自己的更加感到失望,他竟然连身边有这样重视自己的朋友都不知晓,还自以为看穿了人心,自己到底看穿了什么呢?
于是他说:“李兄高看我了,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了不起的人,也会痛苦,也会流泪,也会感到寂寞,也会一时冲动。如果再来一次,我有很多事不会去做……”
“真的吗?”络华茫然地睁着眼睛,对着虚空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不需要我觉得为什么,因为人生总是有想要却做不到的事情,接着就会感到痛苦,这是人的本能。”
“所有人都一样吗?”
“所有人都一样,只要活着。”
“可我阿父说,人是因为找不到归宿而痛苦,找到归宿就不会了。”
“归宿?”
“他跟我拿您举例子说,鲲鹏若在枝头,也会感到痛苦,因为只有大海和九天才是鲲鹏的归宿。它不会因为抢不到果实而痛苦,也不会因为蝇虫而烦恼,这些枝头的琐碎与鲲鹏本来就毫无干系。”
“……”
刘羡一时没有说话,但他的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是啊,人生虽然有这样那样求不得的事情,但也会有一些得到了就让人心满意足的事物,那就是人的归宿。
按照世人的角度来看,自己的生活其实很幸福,但自己还是觉得不满,为什么呢?其实就是他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归宿,让自己躁动的心灵安静下来。
自己一直在自以为是的与苦难抗争,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在寻找一个能让自己落脚的归宿,仅此而已。
可自己的归宿到底是什么呢?说了这么多,自己不还是无法应对贾谧的折磨吗?刘羡还是想不明白。
于是他自嘲说:“或许我不是鲲鹏,只是一只想要模仿鲲鹏的燕雀,飞不出这片密林。”
“怎么会呢?我阿父说,鲲鹏现在不是遇到了密林,而是撞上了乌云。是那些死去的,没有消散的鬼魂在纠缠您。您只要冲散过去,就是海阔天空!全天下的百姓都会看见您!”
络华说着的时候,虽然情绪很激动,但她可能并不明白这段话有什么含义,毕竟她还太年轻了。但对于刘羡而言,这话却如同马寺钟声,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样!这番话如同拨云见日般驱散了刘羡近来的疑惑,他发现此前自己走入了死胡同。人世确实是惨痛的,这种惨痛甚至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可所有的阴暗与恶毒也并非凭空而来的,它们也都来源于历史,来自于那些将成败写入心中的事迹。
自己的对手并非是贾谧这种小人,而是来自于历史上曹操、司马懿带给人的恐惧。是他们创造出了这么一个压抑疯狂的世界,贾谧不过是他们微不足道的一个投影。
如果不用截然相反的方式做出一番事业,在历史的长河中击败他们,改写人们的印象,那么这种恐惧就会一直流传下去。
刘羡原本以为,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可现在看来,其实是看得还不够高。他要成为一个母亲老师所期望那样的,高尚的人,就必须要创造历史,开辟历史,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