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峰何离离,明月落石底。
就着山洞内微薄的篝火看山洞之外,外面的冷月格外明亮,给蒙茸草草绿蒙上一层霜白。
“你渴么?囊中剩的水怕是不够你我这一晚饮用,我观不远处一片镜光,应是湖泊,我再去取些水来罢。”
绿衣说着便起身,要往山洞外去。
“不必了,我不渴,囊中水省着些也够了。天色已黑,林路坑洼,你不惯走夜路,万一跌到坑底,我也救你不及。我今晚不必换药,明早同你一道去。”
辛寒重伤,说话气力不济,强撑着阻止了她。
绿衣遂坐下,用树枝将靠近他那一侧的篝火捅亮了些。
辛寒是替她挡了杀招才重伤的。
他趁一众夜鸮靠近,撒了一大把药粉,他和她无碍,夜鸮尽皆气绝倒地。
绿衣情绪有些复杂,她没想到辛寒会舍身救她。
他为人冷淡却不冷漠,但也远不是舍己为人的品性。
她想起了自己的发现和推测,看他虚弱躺靠在地,此时或许正是同他对质的时机。
他救了落崖失忆的她,又以身相代挡了足以致她死命的杀招,但她至今仍无法确信他收留她的目的和经过,流落如今田地也是受他牵累,不过,论迹不论心,他总是施惠于她更多。
绿衣下定决心。
把一切说开也好,辛寒待她无论出于好意或恶意,她怎样应对都无愧于心了。
绿衣径自沉吟,仿佛昏沉欲睡,辛寒突然出声将她从思绪中惊醒:
“今日的药服了么?”
绿衣眼中划过一道暗光,抬头时却无异色。
“还未,我已大好,缺一日也不碍什么,明日再续上。”
辛寒叹气:“余下的水够用,你且把药服了。”
她依言起身,从包袱里翻出了熟悉的药瓶,走到火堆前看了片刻。
“怎么?瓶子有损?药有遗失么?”辛寒觉她迟迟不动,抬头望去。
绿衣站在篝火边,神色被阴影覆盖,辛寒看不分明。
辛寒意识到了她的异常,不再发问,只看着她。
绿衣将视线从药瓶上移开,投向辛寒。他清癯的苍白面容在橙红火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妖冶,让她想起了先前在村落里听过的传说。
村里的老人说,当地曾有修为高深的蛇妖,施药救人,受村人香火供奉,号白蛇郎君。
人常言,多智近妖。
只不知,这天赋卓绝的年轻医士,会否因才华而傲慢,甚而摒却人性呢。
“这是何药?”
绿衣仿佛第一次见到此药一般,自然地问道。
辛寒重复最初的解释,毫无惊奇或不耐:“是助你补气强体的药。”
“还有么?譬如,有碍于失忆复原?”
在晃动的火光中,某一个瞬间,辛寒的脸上似乎浮现了一丝笑意。
“药精于一效,顾此失彼也是难免。”
“精研药理如你,也会有疏失么?”
“如何不会,这不就有被你发现的么?”
绿衣望着辛寒。
他一贯冷淡,对求医者周到体贴,也掩盖不住心的冷漠和凉薄。她无指责之意,医者见惯苦乐死生,情绪的抽离未必不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不过,她不曾错看,他的疏远并非自我保护,不过是天性如此。
难得的是,此时,他望向她的目光却有了一点真切的温度,仿佛不再仅将她看作一具症状难解、值得细究的躯体,而发现她有些头脑和禀赋,确认她是能够同他交流的活物。
绿衣并不觉荣幸,只觉荒诞。
辛寒的非人之感远甚于她所想,若他所思所为公诸于世,那他恐要被世人弃为怪物了。
“我能发现,无非你放任之故,你不曾阻止我翻阅那些医书,便曾想过此时罢?”
辛寒微笑,似是赞许:“我非仙神,如何想到此时。寻我求学医术、借观医书者不少,如你般见微知着者不多。”
“你如此夸我,是为避而不答么?”
“你此时发难,还容得我避而不答么?若我猜的不错,你已停药有些时日了罢,是已忆及前事……看来还未尽数想起。我原以为,你便是着意停药,也对你识忆回复助益不彰,你深恨行止不便,应不会贸然弃此药不用,不会断药太久。”
确实,绿衣便不知此药配法,也知原料难得,调配不易,效果卓着。
可是,不能了解和控制的药,吃了后患无穷,她除非身至绝境,否则再急着恢复健康也不可能冒这般大的风险。
“那你想错了。”绿衣说着,握着药瓶的手悬于火堆上方,手指微松。
辛寒叹了口气。
“不必如此。你当日人事不知,我如今又迫不得你,你不愿用,还我便是,此药的来历,也无不可言说之处。”
辛寒提及当日,或有协恩之意,绿衣不为所动,只及时收拢手指捞回药瓶,便看向他,等着听他解释。
辛寒望向火光:“你应也尝得出来,其余不过是一些寻常的补气回生药材,那药真正要紧的,是一味千年雪玉砂芝。”
绿衣暗自倒抽一口气。
半为主料雪玉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