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荫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日色渐西,穿过柔安屋门前的繁密的石榴花枝,仿佛给屋内空气也染上点旖旎的红色晕光。
屋内二人饭饱茶足,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小儿诵诗的声音,靳玉观书,柔安结络子,一心为靳玉那威震江湖的宝剑配一条气势惊人的剑穗。
剑穗还未成形,颜色已足够引人注目了,淡定如靳玉,第一日看到那榴红翠绿明黄鸢紫孔雀蓝的丝线,都不禁频频侧顾。
柔安审美和技艺自然不俗,习自宫廷手巧受宠的宫女,颜色再热闹,结出来的图案也和谐又美丽,只是这穗子怎么看都更适合做宫廷贵妇的压襟,而非武林高手的剑饰。
靳玉向来不在意他人眼光。她能做出来,他就敢用,用法变通一下便是,也不必提前告诉她。他看她做得开心,看过几次,见她无意改弦更张,便放任了。
柔安之所以有编剑穗的闲情逸致,还是因为那日关于强与弱、喜欢与不喜欢的几句争执。
若说她不喜欢靳玉,只是贪图他的保护和教导,那自然不是真的。
但是,若说她的喜欢,没有他的保护和教导的缘故,那也是不可能的。
发于心,现于行。他做的事,他说的话,他长的样子,与他的人本为一体,若喜欢便都喜欢了,无有高下之分。
她可不会像那些穷书生写出来自娱自乐顺便诱骗良家女子的话本一样,追求所谓不染尘埃不同流俗的爱情,不看外表、能力、本质,只看飘渺的缘分和矫饰的品格,自投罗网。
她喜欢他俊美挺拔的外表、登峰造极的武功、坚定不移的意志、待己以诚的行事,还喜欢他对她的喜欢、偏袒和照顾,有何不可?
起初,她或许还因他一见倾心如无根之木而惴惴不安,但在他讲了上一辈的渊源后,她对他的好感就安之若素了。
她没有信心凭借美丽的容颜和公主的光环,吸引实力出众、阅历不凡的天下第一剑,但纠缠自上一辈的命运使他对她产生了关注和探究的欲望,这才是她能够信任的感情生长的依凭。
他应看出来了她的敏感多思,才对她说了那些他并不在意的陈年旧事。
他也看出来了她的骄傲自尊,才悉心指点她练武,支持她挺身而出与敌周旋又施药救人。
他知道她对他并非无意,因而更不愿亏欠于他,依附于他,仰视于他。
她知道他理解她,她皆有感于心。
于是,在他随口一提般抱怨了她于感情之上的怯懦后,她决定对他大献一番殷勤,既是出于她这段时日忽视他的补偿,也是出于对他口不容情戳破她的赌气。
靳玉有些意外,偶尔也无法理解她的异想天开,但照单全收。
她想出的第一件事,本是洗手做羹汤,然而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她虽对宫廷秘传数百年的佳肴做法了熟于心,却从未临灶亲手烹制完成过任意一道。
从前,她只要去单独辟出的小厨房,指点御厨按照步骤将洗切好的食材放进锅里,全程离明火十步远,端着成品奉给皇帝皇后,就能收获一片“公主孝顺”、“公主贤德”的夸赞。
如今,对着烟熏火燎的土灶和七零八落的劈柴,她实在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并烹饪出无毒无害的饭点,也就偶尔端菜倒水,聊以尽心。
她想出的第二件事,是为他量体裁衣。
可惜,公主之尊,更不必掌握缝衣的技能,简单绣几枝花,还有左右大呼小叫怕扎了手,这也非她所长。
她只好从剑穗入手,他佩剑,剑佩穗,也算她为他的衣饰尽心了。
她想出的第三件事,是为他调整屋子的用器陈设,好让他住得舒心。
虽然他们已经在芙蓉庄住了月余,习惯不习惯的此时再说为时已晚,而以她曾金尊玉贵的皇家标准来衡量,武林明宿的客房布置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但她又不是真以装修为业,也早不是从前的娇生惯养,表达一下迟来的关心即可,不必处处计较。
因此,靳玉在与江怀望等人枯谈一日后,踏入自己的屋子时,惊讶地发现屋子内的高橱大柜、金玉摆件一洗而空,仿佛百日遭劫。
自窗而入的明亮天光毫无遮挡,将雪洞一般的屋子、贴壁而摆的旧书、堪堪够用的桌椅和一盆清癯的叶兰照得分明。
帮忙改换布置的门人,在他身边以敬佩的语气赞叹他的剑术,以及苏小姐口中他不慕外物一心求剑的淡泊品位和高尚情操,并为未能早日察知他的喜好慢待了他这位贵客而一再道歉。
他平静地说,不必挂怀,有劳,然后转头默了一本剑谱让她一日背熟。
她想出的第四件事,是为他精心选购一匹千里良驹。
江家盛会,不少商人匠人闻风赶来,只为大赚这些练武之人一笔,其中不乏好货。
柔安就从一位异域马商那里看到一匹银鞍飒沓的白马,神骏非常,立时牵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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