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年一月一日,公历新年。
时近深冬,北平围城。
“小小年纪,能一路混进国统区,好胆!”
火柴在空中翻转掉个儿,绚烂短暂的生命就此燃烧殆尽,何大清轻嘬一口烟叶,狠啐出一口浓痰:“比我家傻柱强,见着兵知道躲。”
门口有人影晃动,窗棂纸上映出半个脑袋的轮廓。
“正说你呢,进来吧。”
少年何雨柱端着碗热汤面,梗着脖子,闷声不吭气,身后还掉着个跟屁虫。
“傻柱、雨水,叫荣哥儿。”
挥手间示意两人退下,何大清一盘二郎腿,眯着眼吞云吐雾,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能忍,懂规矩。饿几天了?”
“两天。”
“想吃不?”
“想吃。”
“那二叔得先和你算算账。”
“您说。”
“法币、关金券、金圆券都是擦屁股纸,北平人现在只认‘袁大头’,也就是‘银元’。一大枚银元能兑十個‘银角儿’或者四百个‘铜子儿’。老百姓平日里吃喝拉撒、零零碎碎用的也全都是铜子儿。知道现在一袋面粉卖多少个铜子儿么?”
不等对方搭音,何大清一弹烟蒂:“一袋四十四磅重的面粉,前天卖二百五,昨天涨到三百五,今天已经卖到五百了。”
迸张开来的五指往少年面前伸了伸,咬着重音:“五百个铜子儿!”
重新倚回靠背,用手点指着面碗:“亲兄弟、明算账。傻柱这孩子心善,见你饿晕在门口,这一碗面足得有一斤多还高高儿的,少说用了有七两生面。二叔只算你十个铜子儿,还白搭人工火耗,够仁义了吧?”
“没钱。”
“嘁,有钱你能饿晕?如果你刚才见着饭就扑上去,二叔不和伱说这些,掉份儿!谁家还没几门儿穷亲戚?兹当是上门打秋风的,管你一顿饱,轰出去就得。”
何大清放下盘着的腿,面色郑重起来:“打你进屋来,样样般般举动二叔都看在眼里,倒也还算个人模样儿。二叔可以管你,但有一样,得自力更生!吃住都记在账上,没有先欠着,挣了钱得还我。”
“可以。”
“吃吧。”
大海碗,还冒着热乎气,面香四溢。
一睁眼就穿越到这具昏死在南锣鼓巷的躯壳里,何金银一边言简意赅的应付着“铁公鸡”的发问,一边努力接收着原身留存下来的记忆。
作为现代人的基本常识,这时候的身体肠胃极其脆弱,如果狼吞虎咽、放任不管,这碗面大概率就是他的“断头饭”。
刚刚灌醒他的那碗热水,此时正鼓着激烈的肠鸣在肚子里打转儿。何金银尽可能的抑制住生理本能,反复吞咽着口水。抿了抿起皮的嘴唇,盯着这碗赊来的饭:“面汤算钱么?”
何大清诧异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先来碗面汤。”
“碗里不就有么?”
“不够。”
实际上也确实不够了,傻柱本就给盛的是面多汤少,叔侄俩算账的功夫,面已经泡囊了。
瞧着小口喝汤的何金银,何大清心底愈发诧异。身为一个厨子,他何尝不明白久饿不能饱食的道理。
原想着等他吃到一半再出声提醒,这样不仅能落下个人情,还能将剩下的伙食算到明天那顿。这里外里一算账,不就相当于多挣了十个铜子儿么?
情况也确如他所想,何金银吃到一半就主动停了筷子,毫无形象的打出一个长长的饱嗝~
“不吃了?”
“再添半碗面汤。”
“原汤化原食儿?”
“不,留着明早热一热,兑着面吃。”
“那还能吃么?”
“省钱。”
何大清翻了个白眼儿,那个已经印象逐渐模糊的憨厚大哥,能生养出这么个精明的崽儿来?
忍不住又掏出那封从何金银身上搜出来的“家书”,何大清凑在煤油灯前看了又看:“家里人...都没了?”
“不。”
“嗯?”
“还有您。”
何大清笑了,眉眼之间笑的很畅快,他忍不住又想吃烟了:“你爹就没告诉过你,我这个不成器的‘二叔’,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赶出家门,分家断亲了么?”
“断亲不断血。”
何大清反复咂摸着这句话,眼里竟逐渐泛出泪花来:“爹!娘!大河哥!凭嘛一孩子都懂的道理,你们就是不明白呢?我寄回去的钱你们嫌脏,一个子儿不落的给我退回来,现在倒想起我来了?”
这悲伤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何大清将信纸叠成一长溜儿,叼着烟猛咂上两口,引着火星子点燃了这封“家书”。
何金银没有阻止,原身的记忆此时也消化的差不多了,他正在脑海里努力拼凑出一幅人生轨迹图来。
原身何金银,小名荣哥儿,昌平县籍,民国二十二年生人,现年一十六岁。幼年丧母,随父在南口镇务农长大,父子俩先后给爷奶养老送终,靠着给地主家当长工,一步一步往前挨。
前不久,何父积劳成疾,本就拉着饥荒的老何家,不得已又借了地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