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日,叶琛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男孩的眉宇凝结着愁苦,分明是不舍的,却又兀自想起上次自己失礼后娘亲的严厉斥责,默默隐忍,实在忍不住,只能站在叶采薇的脚边,定定望向她:
“阿娘,这一次你去应天,还会和上次去池州那般言而无信吗?”
叶琛的皮肤很白,和他父亲容津岸一样,也正因为如此,他圆圆的瞳孔就更像一口幽深的黑井,叶采薇心头猛地一缩,主动蹲下来,与他平视:
“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③。上次是阿娘的错,这一回,若阿娘再次言而无信,还怎么对容安以身作则?”
“容安要阿娘平安回来。”说完,叶琛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只是陪学生们参加秋闱,容安放心,阿娘不会有事的。”她忍不住摸了摸叶琛的小脑袋。
但……真的只是陪学生们参加秋闱吗?
那不过是她为了让叶琛放心的幌子。
这一趟离开东流,带上问鹂和见雁,她并不去应天,而是为了寻找,她们一家四口新的落脚之地。
等到一切落实,她再将叶琛接走。
但离开东流,叶采薇决定先回一趟绩溪。
绩溪是叶氏的祖地。但早在几代以前,叶家一门便因为在京任职而购置了京宅、举家迁至京城,后来嘉泰元年,祖父被迫退出内阁,被贬至徽州任知府,便再次举家迁回绩溪祖宅,一直到叶采薇出生的第二年,叶渚亭被嘉泰帝亲自召回京城,绩溪的祖宅才再次成为空宅。
那里已经久无人居,叶采薇三人刚到绩溪,见雁便说自己先回去清理打扫,等到她们从姚氏的坟前回来,刚好可以入住。
叶采薇一心挂念生母姚氏,嘱咐了见雁两句,带着问鹂匆匆离开。
与容津岸和离之后,她因担心容津岸的骚扰,五年来都再未回过绩溪,这次有了机会,她自然是马不停蹄,带着祭品奔赴姚氏的坟茔。
谁知道,却遇见了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十分庆幸自己这趟没有把叶琛带出来。
容津岸刚刚祭扫完,清冷淡漠的眼神扫过来,和那日在青莲书院里拂袖而去的失态模样完全不同。
“今日是叶夫人的生忌,大人刚好来绩溪办事,顺路过来看看。”他身后的容文乐对叶采薇主仆二人解释。
其实不难理解。
叶采薇的祖父,当年在任徽州知府期间,曾经数次资助过容津岸父亲的学业。而叶渚亭不仅因此早早便与容津岸父亲相识,两人还是同科进士,后来又先后遭遇贬谪、外放回到家乡。
姚氏从前是见过孩提时的容津岸的。
“家母仙逝多年,容大人有心了。”这一次施礼,叶采薇全是出自真心。
“大人会在绩溪多留两日,若是姑娘……哦不,先生,若是先生有事,可以到寿连客栈找他。”容文乐又道。
等到那两人离去,叶采薇这才收敛心神,郑重走到姚氏的墓前。
姚氏在她一岁那年离世,算起来,这座孤坟已有二十三个年头。但仔细观察,墓碑干净,周遭平整,祭品和香烛纸钱都收拾得一尘不染,定是有人经常打理。
可是,谁又会对姚氏的坟茔如此上心呢?
叶氏一族人丁单薄,连续数代单传,如今在徽州姓叶之人,能与叶采薇有血缘的,查查族谱,也早已出了五服;
姚家并不在绩溪,何况当年姚氏是不顾家人反对嫁给叶渚亭的,姚家人不可能来;
而这周围的邻里,当初叶渚亭在朝中蒸蒸日上时倒把绩溪的一切经营得井井有条,叶渚亭一朝失势,这些人也对叶家避之不及,更不可能还像从前那样对待姚氏的坟茔。
叶采薇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
香烛熊燃,纸钱一遇上火苗,便迅速窜成了黑黢黢的灰烬,向上飞舞,叶采薇在姚氏的坟前跪下,面容沉肃,重重磕了三个头。
“阿娘,是女儿不孝,已经有六年没有回来看过你了。”
“阿爹那边,谣谣和她的夫君念着旧情,时常会去探望,女儿也不打算将他迁回绩溪来。虽然女儿原谅了他,但他是阿娘的夫君,阿娘你一天不发话,女儿就不可以代替阿娘原谅他。”
“阿娘,你是不是在怪女儿不回来看你?你已经有整整五年,没有入女儿的梦了……”
叶采薇擦了擦眼泪。
“至于容安,下一次,女儿一定带他来看你。”
“刚才来看你的那个人叫容津岸,是容安的父亲,他还是个四五岁小屁孩的时候,阿娘你见过他的。女儿和他已经和离五年了,就是因为他,害得女儿一直没敢来看你……他不知道容安的存在,阿娘最疼女儿了,女儿求求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在他那里说漏了嘴。”
问鹂在一旁兢兢业业烧纸,听到此处,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能陪在这样的姑娘身边,每一天都是开心快乐的。
主仆两人在姚氏的坟前待了很久。
叶采薇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完,又和问鹂一起将坟前全部收拾一新。等她们走回叶家祖宅的时候,却看见那扇漆黑的广梁大门,挂着一样十分惹眼、又明显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