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理成章坐在了一起。
叶采薇知道这顿饭是吃不好了。
这人身上的气味独特,清冷淡漠又挥之不去,午后辞行时不觉,此刻却源源不断,扑鼻而来。
偏偏这间包厢不大,原本坐下他们几人已算勉强,容津岸加入进来,就更是逼仄得很。
他坐她左侧,右臂每一下动作,都能擦到她的袖笼。
只是碰一下,浅尝辄止。
那个“表里不一”的话题显然不再适合被提起,等上菜的间隙,有人不愿意场面尴尬,竟然大着胆子,压低了嗓音,问容津岸:
“其实……在下隐约听过一点风声,就是两个多月前,京城里发生了一桩扑朔迷离的案子,是有关三皇子齐王殿下的。”
“妖书案?”出乎那学生所料,容津岸大方回应。
这下,那学生便知晓此事并非秘闻,便顺着话,接着问:
“那传闻容大人因为被此案牵连而被迫退出内阁,甚至下野,又……是否属实?”
对于此案的个中细节,容津岸捡着不要紧的,向大家透露一二。
书院的学生一向不谈国事,在这池州府城繁华街巷人声鼎沸的酒楼里,朝廷二品大员亲口谈起遥远京城里波谲云诡的秘辛,此等匪夷所思的情形,让他们无一例外,全都跟着紧张起来。
只有叶采薇如坐针毡,她好想闭上耳朵,阻止那些不想听的人和事钻入她的耳膜。
“三皇子齐王”“五皇子燕王”“六皇子楚王”,还有零星的“废太子”,一声一声,穿越嘈杂鼎沸,狠狠扎进来。
仿佛如同当年那场撼天动地的风波一般,要再一次悍然而决绝地,将她拉上另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
她的胸口被闷在无边的深海,几乎快要窒息。
三皇子齐王是谁?从出生起便和废太子争夺储位的人,她的父亲叶渚亭最大的敌人;
五皇子燕王是齐王的同胞弟弟,却远没有哥哥那样受宠;
六皇子楚王,则原本是她的未婚夫,最不应该出现在如今讨论中的人。
嘉泰四十一年,叶采薇因为无法忍受六皇子沾花惹草,坚决与其退婚。
三年后,嘉泰四十四年四月,太子逆案爆发,证据确凿、震动海内,叶渚亭身为太子党核心成员,一朝沦为阶下囚,是否祸连九族,全在天子一念之间。
那时候,叶采薇日日以泪洗面,无数次懊悔。
若是当初她忍气吞声,身为楚王妃的她,是不是有机会挽回叶渚亭的性命?
她是叶渚亭的独女,一岁丧母,叶渚亭再未续弦,将她如珠如宝一般娇养长大,放她桀骜天性、教她经史子集,让她成为京中贵女最独树一帜的那个。
才华和美貌她都有,她还有叶渚亭无条件无底线的纵容。
在她十一岁那年,叶渚亭还早早便将她许配给了六皇子楚王。六皇子生母不显又为人平庸老实,与储位之争毫无关系,成婚后随他之藩,在藩地平稳一生,是叶渚亭为她能铺垫的未来最好的路。
是她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应当,是她辜负了拳拳父爱。
叶家家破人亡,她眼睁睁看着;
抄家的官兵把她从小生活的叶府搅得天翻地覆,广梁大门被带锈的铁链锁住,贴上冰冷的封条,她眼睁睁看着;
狱中的叶渚亭瘦得不成人形,只能重复着“是阿爹没有保护好你”,她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除了躲在容津岸身后,她还能做什么?
四月,正是春光灿烂的时候,姹紫嫣红的花儿与彩蝶争奇斗艳,她盯着蝴蝶扑扇扑扇的翅膀,一盯就是一整日。
暖融融的阳光打在她的面上,只余一道一道惨白的阴影。
满腹经纶又如何,才比子建又如何,大厦将倾,她依然是废物,是糟粕。
她为什么要苟活下去?
石子再小,扔进汪洋,也能听个响动。
鸟雀有自己的归巢。
她亲手把拥有的一切毁掉。
——“照容大人的意思,三皇子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六皇子则没有那个本事,看下来只有五皇子是幕后主使的可能更大?”
饭桌上,关于新近“妖书案”的讨论还在继续,学生们甚至越说越激动,为了这桩扑朔迷离的政案的幕后主使,争得面红耳赤。
叶采薇的心思和她脸上的妆一样乱。
“其实,原本我以为五皇子最没有可能,但是容大人两句话下来,他又成了嫌疑最大的那一个。”还有人说。
容津岸端茶入口,右臂擦过叶采薇的左臂。
话题好像结束了。
先前点好的菜,已经被店家小二,一盘一盘端上了圆桌。
五颜六色,五彩斑斓。
还有佟归鹤等人,对着每一盘菜肴,都夸得天花乱坠。
饭桌上再一次陷入了热闹非凡。
“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客栈了。”在一片热火朝天的讨论里,叶采薇忽然说。
然后不等男学生们反应,径直起身离去。
包厢里惊愕沉默了片刻,佟归鹤正低着头,给自己编借口要跟着追出去,忽然听到一阵骚动。
“怎么了?”他抬头。